金銮殿上文考,宋辽双方各出难题,先难倒对方者胜。
宋廷是地主,翰林学士陈谷先出一副对子,发愤识遍天下字。宋朝君臣都掩嘴暗笑,陈学士这个上联暗讥辽国蛮夷不识字。
耶律楚真鲁莽不懂,只觉得宋人一笑,肯定不怀好意,涨红脸瞪着对面生闷气。
辽相耶律乞虽然明知其故,对子却不擅长,左思右想没有下联。难道白吃宋人嘲笑,刚一上阵就输了,急得摇头抓腮。
萧天佑微微一笑,踏步上前,朗朗对出:“立志读尽人间书。”
宋廷诸人想不到对方还有能人,钟溢才思敏捷,当即又出一联,“海到无边天作岸。”
萧天佑稍加思忖,脱口而出:“山登绝顶我为峰。”
宋朝君臣忍不住讶异,交头接耳,暗暗点头。
章顺之今天心不在焉,手中捏着一个香袋,嘴角始终挂着一抹温柔的微笑,不知他在想什么,反正金殿正在发生的一切和他没有丝毫关系。忽而,像从迷蒙中醒过来似的,他应卯般道:“哦,我有一对……”对子还没出,萧天佑抢道:“我从北朝来,沿途目睹大宋风光,感概山川锦绣,也有一个绝对。”
听他这样一说,章顺之便大方退了回去,金殿上都安静等他出题。
萧天佑似乎胜券在握,微微一笑,朗朗道:“重重叠叠山青青,山叠叠重重。”
金殿上鸦雀无声,他绝对落地,满朝公卿竟没有一个敢出来接对。今日宋廷贤者毕集,大殿上既不乏学富五车名动海内的文豪宗师,又不乏意气风发的科场新锐,哪一个不是才思敏捷。但萧天佑此对乍一听平淡,细思却难,百官暗暗苦揣。尤其那些顾忌朝廷脸面的肱骨老臣,心想堂堂大宋,文治之盛,反被蛮夷第一联就难倒,岂非笑话,急出满头热汗。
冯立羽等了半天,同僚中竟无一人出来接对,不禁锁眉,忍不住踏前一步,正要张口,瞥见旁边的章顺之。他正埋头微笑,手心里不断摩挲着一个精致的香袋。仔细瞧去,那香袋绣工精巧,十分玲珑,显然是女子所赠。
冯立羽心思一动,君子有成人之美,不如把机会留给章顺之。于是招手唤过边上侍立的小太监,附耳问他要一碟墨汁。小太监很快送来一小盏墨汁,冯立羽打身上摸出一支头钗,翻起袖子,以钗尖蘸墨,把下联写在衣袖上。挨到顺之身边,把袖底答案给他看。
章顺之愕了一下,随即挑眉喜道:“高明。”挑起大拇指,低声道,“八弟不愧状元之才。”
冯立羽“啧”了一声,嗔怪地瞪了顺之一眼,心想我又不是让你称赞我的。努嘴示意顺之出班去对。
谁知章顺之摇摇手,反而推他一下,压低声道:“你去啊,我又不想娶公主,不出这个风头。”
冯立羽一向面无表情,但听了他这句话,冰冷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浮起诧异之色,他又瞄了一瞄章顺之手中的香囊。他没认错的话,这绣工,应该是出自某人之手。既然已经表赠私物了,他怎么还说出不想娶公主的话,莫非,章顺之还不知道“赵姑娘”的真实身份?
萧天佑突然朗声道:“怎么,堂堂大宋朝廷,文人毕聚,竟连小王这个没读过书的化外蛮夷,出的跛脚对子都对不出来吗?”
耶律楚真大笑道:“哈哈哈,大宋皇帝,你养的一群怂包大臣,我瞧他们文也不行,武也不行。”
满朝公卿脸变得惨绿,翰林待诏苏洵气鼓鼓道,“辽国小儿休要猖狂,我来试对。”冷哼吟道:
“弯弯曲曲水碧碧,水曲曲弯弯。”
周围衣冠君子们一起喊起来:“好!”
冯立羽和章顺之相视一眼,遂将衣袖翻折下来,退回一步。
章顺之凑上来,悄声说:“苏学士下联虽然工整,但还是八弟更胜一筹。”指了指他的袖子。
辽人见对子难不住,均想作诗对联都不是我们所长,不必再比。辽相耶律乞脑子一转,问宋廷要来一口大缸,倒扣在金殿上,然后又让太监找来一只猫。耶律乞出题道:“大缸一口,无缝可钻,不动手,不动脚,更莫要上前去,便要将猫儿送入。”
满朝文武好不迟疑,又惊又奇,大缸倒扣在地上,不能动手动脚,还不能靠近,这怎么把猫放进去?衣冠楚楚的大臣们竟然不能再保持应有的肃静,忍不住交头接耳商讨,半天过去了,没有一个对策。
耶律楚真拍着肥硕的肚皮,大声嬉笑道:“你们被我国相的题目难住,公主可要嫁给我了。”
仁宗一直端坐龙椅之上,宝相庄严,这时也忍不住开口垂询道:“诸位爱卿,可有妙法破此难题?”
皇帝金口玉牙一问,满朝文武躬身控背,一齐口称“万岁”,丞相富弼出班启奏,臣等再思。
章顺之抓了抓头皮,自言自语地问,“要不把缸子打破?”转头一看,冯立羽闭起眼睛,眉头紧锁。突然眉梢一抬,睁开眼来,说:“有一个办法。”原来他刚才一直在脑子里勾勒,招呼章顺之,“七哥附耳过来。”
章顺之好奇地将耳朵凑过去,冯立羽将办法详细说给他。
章顺之轻轻拍手道:“这个办法秒啊,八弟,你快去解围。”
冯立羽淡淡瞟他一眼,道:“七哥,相信我,你会希望娶公主的。”
“噫?”章顺之愕然一愣,突然满脸涨得通红,忿恙道,“八弟,你忒小瞧了我。我章顺之岂是攀龙附凤之人?我为什么想娶公主,我……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公主什么的,我并不希望当驸马。”
冯立羽知道他还没明白过来,点了点头,叹息道:“七哥,正是为了你那位赵姑娘……”话音未落,他们两人的龃龉引起了御座之上的仁宗注意,他缓缓道:“新科状元可是有法子破题,你旁边那位进士是谁,你们吵些什么?”
章顺之和冯立羽突然被皇帝点名,赶紧双双出班启奏,表明二人并未争吵。冯立羽正想要把章顺之推出去,让他去破解辽相的难题,没想才张了张嘴,被章顺之抢先一步,说:“状元已经有了破解辽相难题的妙策,请陛下让他一试。”
仁宗大大欢喜,满朝文武仿佛都松卸了口气,正巴不得有人出来解题,冯立羽连推脱的姿态都没得做,仁宗已然道:“状元既有妙策,快快试来。”
那就只好亲自上场了。
冯立羽道:“请取几块鱼肉和一碗蜜水,几把筷子,再取一只穿山甲。”
不用皇帝吩咐,丹犀下的近侍大太监鱼灌恩立即示意小太监们去办。等了一会儿,果然几名太监取来一盘鱼肉和一盘筷子,一大碗浓浓的蜜水,还从上林苑中抱来一只穿山甲。
冯立羽吩咐小太监从脚下开始,拿筷子接龙往前铺摆,需左右各铺一根,一直铺到缸子前端五步之遥为止。然后将蜜汁倒入筷道之中,蜜汁顺呈一线流过去,沿着缸口呈半弧之形,又浸入缸子中。
小太监上前询问:“状元爷,咱们还要做什么?”
冯立羽说:“等。”
小太监退开一旁。
仅仅只是倒了一碗蜜汁,便什么都不做了,大殿上几名小太监还捧着一盘鱼肉,抱着一只穿山甲,抱着一只猫。
朝臣们面面相觑,却不知状元搞什么鬼。
纷纷忍不住问:“究竟等什么?”
萧天佑和耶律楚真也相顾愕然,只有耶律乞眉头皱起来。
章顺之胸有成竹道:“诸公稍安勿躁。”
过了好半天,地上陆续爬来一只两只蚂蚁,嗅着蜜汁的味道,往前爬动。很快地上蚂蚁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的一片黑,都围着大缸口。
那名小太监怀中抱着的穿山甲骚动起来,跳出臂弯,跑向大缸边。穿山甲性喜食蚁,将长嘴伸出在地上扫荡,蚁群惊慌地钻入大缸。穿山甲绕着缸子转圈,忽然将前爪搭在缸子上人立而起,不停地爪挠嘴拱,瓦岗被它抓得咯咯作响,泥沙扑扑簌簌地落下。
渐渐地,瓦缸上被挠出一个大洞。穿山甲从破洞钻入大缸,缸子里半天没有动静,忽而人们眼前一花,穿山甲还从之前的破洞钻了出来,在大殿上哧溜一蹿,奔逃到了殿外。外面的小太监赶紧去捉。
冯立羽这时道:“扔鱼。”
小太监们会过意,抓起托盘中的鱼块,从破洞中投进缸子里。那只猫儿“喵呜”一声,从一直抱它的小太监臂弯内轻灵地跃到地上,“哧溜”钻进大缸。
大宋君臣喜上眉梢,纷纷拍手道:“好了,好了。”
辽相耶律乞重重哼了一声,耶律楚真抓着光光的头皮,嘴里哧溜倒气,瞧着冯立羽道:“这宋人,真有点鬼机灵。”
萧天佑不由也向冯立羽多看了两眼,微微颔首,意下也颇有点赞赏。
仁宗的近侍大太监鱼灌恩道:“辽国王子,还有题目没有?”
辽国人互相一望,耶律乞拱手道:“请宋国君臣出题。”
旁人还未有主意,丞相富弼率先道:“方才辽相的一道难题,令我百官束手无策,唯有新科状元冯立羽巧法破解。其人聪慧可知。不如就请状元出一道难题,如何?”
仁宗“嗯”了一声,抚须颔首,百官附议道:“极是,极是。”
恩师开了口,皇帝又首肯,冯立羽只好道:“我并不比诸公高明,不过照例出个弱对吧。”想了一想,吟出上联,“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