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希烈急火上脸,大吼一声:“追!”
颜秀将宫姑娘扛在肩头,在宫中纵高跳低,茫茫乱闯,忽然前面出现一片广场,背后追兵甚急。
历来逃人最恨四面平坦之地,颜秀深知若在广场上被围住了,就是一个死。焦急打望,广场北面竟有一座孤塔,顿生绝处逢生之感,当即不管不顾,加快脚程,望着北边高塔一路狂奔。
颜秀扛着宫姑娘抢入塔中,转过身子扑地用臂膀将塔门撞来关闭,顺手下了闩,然后拾阶而上,走入塔顶。
塔顶空空荡荡,就只是一个八角形的大屋,屋子吊顶点着几盏长明灯。
颜秀等人在宫中当差几年,只在中政殿值守,平时没有缘故不能乱走一步,其实对皇宫中很多地方一问三不知,这时上了这座空塔,也搞不懂这塔作什么用的。
他趴在塔窗边向外张望,惊喜地发现,这座塔顶竟是皇宫最高的地方,在窗边一眺,皇宫全景一览无余,换个窗子看看,居然宫墙就在前方二丈开外,而宫墙外面就是市井。
颜秀心跳陡然剧急起来,内心燃起强烈的希望,也许今天他能从这座塔上逃出生天也不一定。
他回过头去,只见被他掳来的少女蜷缩在墙角,紧紧地抓着身上的孔雀大氅,竭力将自己裹牢实。虽然她的身子在微微地发着颤,可是一双漂亮的杏眼却还警惕地瞪着颜秀,神色中殊无惧意。
颜秀心中大奇,“噫”了一声,这小女子好大胆量,问她:“女子,你敢看我!你不怕我是杀人不眨眼的神教教徒吗?”
宫姑娘反问道:“你穿着亲从官的袍服,是宫中侍卫吗?为何要反?”
颜秀长啸一声,喝道:“你懂什么!我们神教中人,替天行道,普渡苍生。当今朝廷无道,皇帝老儿昏庸,我们造反是为了老百姓的福祉。入宫当侍卫,只是我的掩护身份。”
宫姑娘摇摇头,轻声细语的:“你说得不对。我听老师说过,天下百姓所求的是国家无战事,人人安居乐业,岁有余粮,寿齿康健。百姓似水,国家如船,朝廷要使水涨船高。
“我大宋经营近百年,如今四海承平,钱粮盈仓,老百姓个个富足,朝廷虽不敢称有道,但也轮不上无道。再论当今陛下,是最体恤下情的仁德君子,士庶无不交口称赞,为何是昏君?”
颜秀听她几句话愈发惊异,想平常女子只懂绣花织布没有这种见识,重头仔细打量她,恶狠狠道:“他们叫你宫姑娘,你实话对我说,你究竟是谁?”
宫姑娘淡淡的:“我就是宫中一个女眷。”
颜秀扬刀道:“你敢骗我!信不信我送你上路?”
宫姑娘默默撇过头去,不说话了。
颜秀见吓不住她,颇有些气馁,刀尖重重砍在地上,不忿道:“你是宫中女眷,自然为你那皇帝和朝廷讲话!你又岂知民间疾苦?”
宫姑娘忍不住好奇道:“民间是怎样情景?”
颜秀冷哼一声,本不欲搭理她,忽然心思一动,问:“你到过民间没有?”
宫姑娘老实地摇摇头,说:“没有。”
颜秀愈发追问:“从来没有?”
宫姑娘眨眨眼睛,不解他的模样为何突显兴奋,一对爆眼闪着尖锐的精光,看着怪吓人,实话本来到了嘴边,不自觉犹豫了一下。
颜秀吼道:“快说!”突然听见大队人马的声音,他抢身回到窗边,从窗户里探头俯瞰。
两队弓箭手将八角塔围了起来,张弓搭箭向上射住,十几名御前侍卫赶来塔下,其中两人押着王胜,将他提溜到塔前往地上一跪,然后人人手按腰刀呈雁翎排开。长矛卫戍军跟着也在塔外围了几圈。
王希烈拨开众人来到塔前,抬头望了一眼,看见窗边探头探脑的颜秀,冷笑一声,示意撞开塔门。
八名御前侍卫排在塔门外,为首两人抱臂冲撞,只闻砰地一响,两扇塔门大幅震动,门楣上长灰簌簌落下,他们鼓足劲连撞三次后即便退下,两扇大门门缝只略略开了一些。后面两人跟着踏步上前,抱臂运气也是连撞三次,这回门缝逐渐宽了,这两人依然退下去,后面换人再撞。
颜秀听见塔底的撞门声,情知自己和王胜在重重包围下在劫难逃,大喊道:“王希烈,且慢撞门,你把王胜放上来,让我们兄弟俩死在一块。我将宫姑娘好好地放还给你罢。”
正在这时,喀嚓一声大响,臂粗的门闩从中间断折,塔门已开。八名御前侍卫齐齐回首望着王希烈,只等他示意,就冲入塔内。
王希烈听见颜秀的话着实愣了下,谁是宫姑娘?随即省悟过来。
他故作沉吟道:“你等造反,罪在不赦,我只要取你们首级去交差!不过念在你们兄弟情笃就成全你们。这样吧,我叫八个侍卫将王胜送上来给你,你将这什么宫姑娘交给侍卫带下来。我许你和王胜一个全尸,还许你郭王孙颜四人死后入葬,免受曝尸荒野的痛苦。”
颜秀叫道:“侍卫不需八个,只上来两个即可。”
王希烈冷哼道:“岂有此理!你到这个地步,还敢讨价还价?”
颜秀更不搭话,头从窗边缩了回去,返身回到塔内。他伸手拖过宫姑娘,扯开她的大氅,一手拽住她的裙摆,提起钢刀,撕割下她半幅裙子。宫姑娘以为他突行强暴,真是魂飞魄散,没命地挣扎大叫。
王希烈在塔底听见塔内传来阵阵女子的撕心尖叫,瞋目欲裂,戳指大喊:“颜秀!”于是飞步上前,抢过一个士兵的弓箭,托山抱月,急拉满弦,望着塔顶,“咻”地放出一箭。箭去疾如流星,射在塔顶窗框之上,箭杆入木七分,尾羽纹丝不动。
颜秀只听得窗棂上响动,回身一望,吃了一惊。只见一支羽箭射透窗棂,冰冷的箭头支愣愣地在灯火下泛着青光。
颜秀以前在中政殿当差,常常听说殿前司王殿帅长得细皮嫩肉,但性子颟顸,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人质还在自己手上,他就敢射箭。
怕他在塔底下发起急来,不要这宫姑娘性命,倘若命弓箭手乱箭射入塔中,自己就成刺猬了。
颜秀赶到窗边,将撕来的半幅裙摆扔下塔去,放肆叫道:“塔内的姑娘已让我剥得精光,你尽管拖延,我正好和她做一对鸳鸯。”
王希烈只见一片柔软的白锦飘飘荡荡地从塔上坠落,伸手一抄,把这物件接个正着,认出果然是女子裙幅,吓得魂飞魄散,指塔怒吼:“颜秀,你敢!只要你动了宫姑娘一根汗毛,老子把你五马分尸,叫你受千刀万剐之刑!”
颜秀瞧清楚他的焦躁,愈发有把握冷笑:“王希烈,我就知道你大葱插鼻子——装象!这姑娘在我手里,老子反正要死,现在不享受什么时候享受?”说完头一缩,就要回塔里。
王希烈大叫:“慢!我着人将王胜好生送上塔来,只派两个侍卫,你大可放心。那宫姑娘并不是什么人物,但当今陛下恤民怜下,最见不得宫人无辜枉死,你们今晚杀了不少人了,再死这一个,我不好交差。
“咱们依照前言,你将宫姑娘送还给我,我保你往生极乐,死得不痛不痒。否则,我要你和王胜见识什么是地狱手段,天牢中三万六千种毒计酷刑,你两兄弟非一一尝遍了才死。”
颜秀和跪在地上的王胜听了这番话,便联想起天牢里的种种惨毒,他们本是两个铁打一样的汉子,竟也齐齐打个冷颤。颜秀兀自嘴硬道:“你将王胜送上来再说。”
王希烈转身,唤来两个御前侍卫。
颜秀在塔顶望见他们秘密地嘀咕半天,疑云大起,出言诈他道:“王希烈,我认得你!你要敢冒充侍卫上塔来,我第一个拿宫姑娘开刀!”
王希烈本来确有这打算,自己乔装成两个侍卫之一混上塔去,不意计谋被颜秀提前嚷破,心中发虚,怕他当真杀了宫姑娘,只得退转身望着塔上冷笑几下,喊道:“你最好别玩花样,乖乖放人!”
两个御前侍卫押起地上的王胜,送他上塔顶。
王希烈在塔下望眼欲穿,过了好半天,塔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预感不妙,手一摆,示意守在塔门口的八个侍卫悄悄地摸上去接应。这八个人才动,塔顶的两扇窗户却“噼啪”打开了,一个少女被推到窗前来,塔下人人抬头,瞧得一清二楚,出现在窗口的正是宫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