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永崇坊,一路驶向皇城东之第一街,从第一街入东宫前的横街,终于回到了东宫。
进东宫后,马车从正门至奉化门,先到了宜春宫的正门文淑门前,杨尚仪带着几名宫婢已立于文淑门前的大道准备接驾,手提宫灯,灯火映着素雪,留下暖黄一片。
马车停稳,高公公方撑起罗伞,马车内李明衍低低的声音传出:“到了?”
声音微沉还带着几分哑意。
高公公伺候了李明衍多年,这会儿听出来殿下许是在车内闭了一会儿眼,忙道:“回殿下的话,到了。冬日天冷,殿下小心寒气入体,还是待会儿回承恩殿歇息罢。”
高公公边说着,边轻掀起马车的车帘,做这个动作的同时,另一只手上的罗伞稍稍倾斜,避免雪与冷气进车厢内。
此时车厢内。
殿下屈掌轻撑着额头,双眼微闭,甚似九重仙君淡然高贵之状,而仙君膝上有一小娘子,小娘子枕着绀青底杉袍,窝在宽大厚实的鹤氅内,衬得整个人极为娇小,其面容明艳恬静,甚为惹人怜爱。
高公公目光定在殿下轻搭着陆娘子肩膀处的手,这意味颇显呵护疼爱,一愣,随即递了一个眼神给旁侧的尤姑姑。
尤姑姑以为是让她帮忙扶娘子下马车,上前了几步,看到这番场景,同样一愣,继而眼中出现几分喜悦。
李明衍轻拍了拍陆云檀。
陆云檀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睁眼便见殿下、高公公与姑姑都瞧着自己,忙坐直了身看向尤姑姑:“姑姑,我们回宫了是吗?”
“是,回宫了,来,婢子扶您下马车。”尤姑姑面目慈爱万分,笑着对陆云檀伸出手。
陆云檀向李明衍告别后就下了马车,随尤姑姑回宜春宫,走到文淑门时,杨尚仪就将臂弯上搭着的披风披至陆云檀的身上,随后陪同她一道回宜春宫西殿。
朱门素雪,红裙云杉。
李明衍那淡淡的视线未曾移动,一直定在雪中愈行愈远的陆云檀上。
突然,她脚步一顿,转过身子,眼神穿过漫天絮雪、越过朱门落在了御驾马车内的李明衍上,冲他一笑,继而再次挥手道别。
这一笑,宛若水墨雪景图上的一点,荡漾开色彩,红的红,白的白,面容沁满明艳笑意,眼神含尽万千光华,璀璨得炫人夺目。
就连一直看着陆云檀长大的高公公或是东宫其他的婢女与太监都不免愣神。
李明衍移开视线,不再多看一眼,让高公公放下了车帘,起驾回承恩殿。
陆云檀见殿下什么反应都没有,失望地收回目光,转身与姑姑们一道回宫。
回宫之后,陆云檀先去浴房沐浴,尤姑姑与杨尚仪退了浴房,二人走在廊道上,确认小娘子听不见交谈声后,杨尚仪疑惑开口问道:“娘子的脸是怎的了,肿成这般,我方细瞧了番,似还有几道指印……是有人对娘子动手了?”
“肿成这般,可不就是动手了,”尤姑姑叹了口气,“幸好今日殿下在,不然真不知道那平南侯爷还会对我们娘子做出什么事来。”
“……当真是不知轻重,”杨尚仪面容板正,愠怒道,“到底也是当侯爷的大人,还是做父亲的,面容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重要,还下这么重的手。”
“哪里是不知轻重,那该知轻重的时候知轻重,这会儿倒不知了?左不过就是不重视,无所谓罢了。”尤姑姑道。
杨尚仪沉默不语,自然认同尤姑姑的话,余光瞥了一眼尤姑姑,瞥见她起的几抹笑意,轻咦了声:“说到这事,你怎的还笑起来,这换平日,总要带点不悦。”
“我哪是因为这事笑起来,”尤姑姑唇边的笑意更深,“我是因为方才殿下与娘子同坐一辆马车的事,你应是没看到。”
本朝开国以来便定下卤薄,虽只经高祖与当今圣上两代君主,但已极为森严,上至君王,下至文武百官的规制都定得清晰明了,太子位同副君,规制更严更细,连出行御驾马车前引驺清道的侍从都得严格按照卤薄来定人数,人数多了算逾越,人数少了有损皇家威严。
太子殿下出宫极为不便,而就算要带娘子出宫,娘子向来也不与殿下在同一辆御驾马车内,毕竟娘子坐上御驾马车不合身份,所以二人在同一辆马车的情况少之又少,但今日,不仅坐在一辆马车上,而且那姿态……
这还是尤姑姑第一次见殿下与娘子这般亲密的举动。
尤姑姑笑道:“娘子在车上睡着了,枕在殿下的膝上睡呢,殿下竟也让了。”
杨尚仪一听这话,也惊喜道:“怪不得方才你偷笑成那般,原是这件喜事,娘子与殿下亲近那是最好了,我们平日里辛苦劝说也没白费,娘子看来是想开了,知道要与殿下亲近些才好,虽说明年便要出宫,但谁知道这半年内会发生什么。”
“什么叫偷笑,你这话说的。不过眼见着,也不一定真是亲近了,毕竟今日娘子到底是受了大委屈,情绪波动大,又累着了,殿下心软让娘子靠靠也并非不可,指不定明日就回归原样了。”
杨尚仪道:“我们不了解殿下,难道还不了解从小带大的娘子?以我们娘子的性格啊,她不愿靠着,怎么都不会有你今日见的这一场面,看来是想通了。”
尤姑姑抿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