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觉得问题不大,但他还是礼貌地道了谢。
“很高兴认识你。”许昼说,“祝你万事顺利。”
“好的。”男人抬臂挥手,“你也是。”
许昼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他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堂。
寒风呼啸而来,地上的雪还没有化,像一条宽广的薄被。
西国夜晚果然冷,许昼裹紧外套,按着男人说的方向走向那家中餐厅。
许昼本来想试用一下手机里的导航软件,但他一摸口袋,却发现压根没把手机带出来,只好作罢,并且祈祷自己不要犯路痴。
这家店还挺好找,离酒店就两条街的距离。
店面不大,但装修得非常考究,木匾上用隶书写着“笼灯余味”。
2021年的最后一天,店里人很多,外面还有人排队。大多是华国面孔,讲着正宗的中文。
点外卖不用排队,许昼摩挲着塑封的菜单,上面印着自己最喜欢的水煮鱼和糖醋排骨,和那天文怀君给他点的“酒店餐”一模一样。
“您吃点儿什么?”服务员是个小姑娘,一笑就出现两朵梨涡。
许昼问:“你们这儿有红烧狮子头吗?”
“诶,有的。”姑娘刷刷把菜单翻到后面某一页。
“那就要一份狮子头,和一份水煮鱼,加两碗饭。”
许昼提着外卖往回走,夜彻底黑了,亮白的路灯在雪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规则的圆坑,许昼就从两串白色的圆坑中间走过。
他感到心脏在急速跳动,他努力平时前方,甚至仰起脸,禁止自己凝视雪地。
许昼强迫自己想些别的事情,比如刚刚见到的男人,比如他提到的重山城,比如要好好注意手里提着的两份热热乎乎沉沉甸甸的饭菜,不能让汤汁洒出来。
那男人就一直坐在露台上,也不吃饭?等下还是找他一起吃吧。
好像走了很长时间,许昼终于获救般地走出了幽暗的雪地,高耸的酒店此时看来那么亲近,灯光都是暖融融的。
许昼加快了脚步,正准备踏上酒店的台阶,就听到空中传来了“铛”的钟声。
是教堂的钟声,现在正好午夜十二点,旧岁将尽,新年伊始。
许昼停了下来,看着黑夜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新年的钟声还在敲,许昼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酒店高层坠落,像个小铅球,一眨眼就砸到了地上。
不远处传来巨大的“砰”得一声。
那声音沉闷而短促,像一个被猛然掐断的音节。
许昼脑袋一片空白,他看到幽暗的雪地里陷进去了一大块,染着墨一般的黑色。
这人穿着一件上世纪流行的呢子西服。
手指卸力,狮子头和水煮鱼掉到地上,汤洒了出来。
牙齿在疯了一般地咯咯打颤,许昼觉得自己非常清醒,他应该叫人,但他一个字也喊不出来。
人群渐渐围拢,叫喊声不绝于耳。
文怀君从杂乱的人群中冲向许昼,紧紧把他填进怀里,像是要把空气从他肺里全勒走。
文怀君耻于承认,在看到许昼完完整整地站在那里的时候,他松了很大一口气。
他一整晚都联系不上许昼,之后就听到了有人跳楼的声音。
在下楼的短短几分钟里,文怀君心中已经飞过无数种可能,他不敢想,如果许昼再一次离开了他会怎样。
他可能也会跟着去吧。
许昼猛地挣开了文怀君,愤怒道:“你有病啊?少他妈的招我!”
他突然理解这个坠楼的男人了,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本来就应该死在十五年前的那场空难里面,新的时代太令人费解。
文怀君也激动起来:“你怎么不接我电话?我打了那么多个,你一个也不接!还有你前几天也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能叫我放心?”
文教授非常失态,西服乱了,领带也被扯了出来,语气七分埋怨三分委屈。
许昼皱起眉:“你打了我电话?我今晚没带手机。”
文怀君:“那你好歹告诉我一声你在哪,从派对开始就没看见你......我真的很担心。”
“你担心个屁!”许昼嗤笑,“没看见我是因为你在和你老婆讲话!”
“结了婚还总是来招我,你是不是有病?你老婆知道吗?”
文怀君立刻开口,语速很急:“我没有结婚。”
“十五年前没有,后来也没有。”
他迅速理清了许昼的逻辑链:“今晚张笛在这里是因为她是医疗队代表,我站在派对门口是因为在等你,碰到她是偶然。”
他没结婚?
许昼有点懵。
“那你等我干嘛?”许昼问。
文怀君叹了口气,“因为签到处有送新年小熊,我想你会喜欢,又怕你不知道可以领。”
医疗人员在清理尸体,许昼强迫自己盯着看。
他们才认识几个小时,他说要吃红烧狮子头,他还要自己好好学习。
“别看了。”文怀君伸出一只手,像是要盖在许昼眼睛上。
“可以吗?”
许昼没说话,抓起文怀君的手覆在自己眼睛上,很冰很凉。
许昼感到奇怪,从前的文怀君即使穿着单衣在冬天,手也是热的。
所以即使当年屋里温度很低,那双修长宽大的手贴在许昼腰侧,大拇指陷进两朵腰窝里,滚烫的掌心都会燃得他浑身火光动荡。
这是很不合时宜的联想,许昼却无法控制。
“很抱歉让你们来到了十五年后。”
文怀君的声音很低。
“这次事件对物理界来说这是个奇迹,但我知道对你们来说是场灾难。”
“那对你来说呢?”许昼问。
文怀君沉默很久,最后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