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洲从口袋里递了张名片过去,“拿着。”
张向阳瞄了一眼,上头烫金的抬头和名字进了视线,是另一公司经理的名片,他又连忙低下了头,“不用了陈工。”
陈洲猜到张向阳会拒绝,但还是想试一试。
他看得出张向阳特别怕欠人情。
搭他一次车,就急着给他盛一碗汤。
还偷偷摸摸地看他有没有喝。
陈洲当时也是又好气又好笑。
在雨棚碰见的时候,陈洲看他面色纠结,犹豫自己是不是该解释其实他是海鲜过敏,喝不了那碗汤。
他正酝酿着,张向阳却把自己团成了一团,从他身边溜过去了,小心翼翼的,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
真是避之唯恐不及。
陈洲把手里的烟掐断了,心想:算了,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真临到事了,陈洲人都已经上了车,在车里挣扎纠结了一会儿,还是冒着暴雨回去捡人。
看着张向阳顶着大雨笨拙地摆弄他的伞,半天都不知道该按哪,陈洲差点又起了下车帮人撑伞的念头。
他如果真下去了,张向阳能像躲鬼一样躲他。
既然这么喜欢躲,怎么偏偏又暴露给谁看了呢?陈洲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件事,同时又很清楚这不该他想。
“陈工,你是个特别好的上司。”
张向阳轻声道,他开了头,心里慢慢的就鼓起了勇气,他不想让陈洲的善意就这样被忽视,他抬起脸,对上陈洲的眼睛时,眼神忍不住闪烁了一下,又强迫自己直视对方。
“实习的时候,我跟着你学到了很多东西,你也很照顾我,我心里都清楚,我特别感激你,换部门小组的事是我不好,是我自己有顾虑……真的对不起,陈工,你人真的很好,我从来没遇见过比你更好的上司了。”
陈洲静静地看着张向阳,张向阳一口气说完,紧张得手指都绞紧了,脸上也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以他的个性,能说出这样一段话很不容易。
张向阳被陈洲沉默地看着,以为对方是觉得他这话不真诚,他很着急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陈工你特别好,真的,你人特别好。”
他这样急切的剖白,陈洲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微微变了。
陈洲是双眼皮,双眼皮窄窄的,眼尾才漾开弧度,严肃的时候尤其严肃,稍一缓和,坚冰化开一样,细碎的温柔从他的眼角偷溜出来,带着一点冷意的热。
张向阳心中一慌,忙解释道:“陈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虽然是……但我对您不是那个意思,您千万别误会。”
陈洲敛眸,心想连“您”都用上了。
他什么都没说就被硬塞了几张好人卡,莫名其妙的有种还没表白就被狠狠甩了的感觉,心情还是与先前数次一样。
好气,也好笑。
“不至于,”陈洲道,“住哪,我送你回去。”
张向阳犹豫了一下,没再明确拒绝,“我住郊区,离这特别远。”
“没关系,”陈洲道,“不能辜负你给我戴的高帽。”
张向阳觉得陈洲好,是普世意义上的好,这种好,只释放给他一点点就足够了,已经让他的心里很暖,太多了,他怕承受不起,也怕自己会犯错误。
“陈工,真的谢谢您。”
“地址,”陈洲发动了车,让车内续上了凉意,“您什么您,辞职了倒客气了,以后不是上下级,”他把车开出了位置,“就是普通朋友了。”
从市中心到郊区要上高速,路上顺一段堵一段的,张向阳坐在车里,听着陈洲车载播放器里放的歌,有点想哭。
张向阳很久没交过朋友了。
这是他自己的问题。
他总防备着,惧怕着,每天忙着自我伪装就已经身心俱疲,别人向他释放了善意,他更恐惧,害怕他们有好感的只是虚假的自己,有朝一日若他“现了原形”,那些人会对他失望。
没有得到,就不必害怕失去。
他知他怯懦,却也实在没办法突破自己的心魔。
张向阳看向窗外泛蓝的天,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嘴角不再下撇。
到了小区门口,张向阳谢了陈洲要下车,陈洲却没停,直接把车开进了小区,“哪一栋?”
张向阳又给他指路,陈洲一路把车开到楼下,停稳了车,解了安全带,探身把后座的包提了回来递给张向阳,张向阳接了包,道:“陈工,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了,开了这么远的路。”
“没什么,就这一次。”陈洲轻描淡写道。
张向阳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很踏实。
他坐在车里,手上攥着包,踌躇着还是没下车。
“你住几楼?”
“9楼……”张向阳连忙道,“有电梯的,我自己能上去。”
陈洲笑了,“没电梯,我也不会背你上去。”
张向阳脸色一下红了,陈洲收敛了笑意,又摆出了严肃神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你工作能力很不错,项目上的杂活要做得漂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其实……也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我可以帮你。”
张向阳也正了脸色,轻摇了摇头,“谢谢陈工,不必了。”
他没勇气再在公司那些异样的眼光中呆下去。
“行。”
陈洲没再勉强,目光从张向阳脸上一掠而过,好感是好感,也不足以支撑他再多做什么。
每一个深柜都有他躲在柜子里不出来的理由。
陈洲没打算从那里走出去。
一个好上司。
一个普通朋友。
很适度的结束。
“那我就送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