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缩在柜子里面哭。
“她”的母亲被压在案桌上,一转头,发现女儿正看着她,一瞬间,她本来麻木的目光酸涩了起来,一滴泪落在地上。
“别看——把眼睛闭上——”
“阿瑶乖,把眼睛闭上——”
她无声的冲着她张嘴,却不敢有任何反抗。
瑶姬漂浮在空中,看着“她”开始痛苦的颤抖,但却没有将柜门关上,依旧在看。
“她”的母亲索性将自己的眼睛闭上了。
瑶姬发现,“她”的痛苦情绪进了她的脑海里面,让她也随着难受,鼻子呼出的气也变得如同烈焰一般,灼烫知着她的脸。
“杀了他——杀了他——”
一句句话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瑶姬迟疑的走了过去,将手伸出,拦在了“她”的眼睛上。
她的手挡过去的那一刻,眼前就出现一片黑,瑶姬睁开眼睛,发现天光大明了。
她早间沉默的去领膳。沉默的去给废太子送饭,然后沉默的开始挖地。
即便握着锄头,她都没有笑脸。
那永远欢喜的,雀跃着的,在地里快活忙碌的小丫头,也有了沉默的一天。
齐垣也沉默了。他不知道她又梦见了什么事情,但那梦里面的事情,必然让人不好受。
他去地里面挖了好几个萝卜洗干净后,往她怀里塞去。
“有没有好受一些?”
瑶姬紧紧的抱着萝卜,默默的站着,就是不开口说话。
好在齐垣早有准备,又往她怀里加了点甘油菜。
见她依旧落寞,平日里神气的小脸郁郁,他便不得不往她怀里加点生姜,大蒜,白菜,再给她脑袋上的小髻丫上别了一朵冬日里的黄色野花。
瑶姬终于抬起了头,她道:“我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齐垣温和极了问她:“我能听听吗?”
瑶姬却摇了摇头。
她想起梦里那位母亲和女儿的绝望痛苦,选择闭口不言。
即便她不懂这个世界的一些规矩,但是她也知晓,一个女子,定然不愿意将她被侮辱的事情宣之于众。
最好这个秘密,可以一直埋藏,没有任何人知晓。
她看见了,就不会告诉任何人,废太子也不可以。
瑶姬还想梦见更多的事情。昨晚的梦有些古怪,好似她在空中是个看客,但又可能是因为她占着人家的身体,所以格外的感同身受。
她现在很难受,很难受,她从来没有这般难受过。
瑶姬迫不及待的想搞清楚这具身体的身世,以及当年的来龙去脉。
便地也不种了,只准备睡觉做梦。齐垣邀请她去他的屋子里面睡。
“离得近。”
瑶姬不想去。
她有些嫌弃,“你的屋子里没有我屋子里的光多。”
即便现在也开门透气,开窗进光了,但她终究觉得没有她的暖和。
齐垣:“好,那就去你的屋子里面睡。”
他还体贴的多捧了些萝卜和甘油菜,等她上了床之后,他把这些菜全部围在了她的周边。
从头到脚围了一圈。
瑶姬很是感动。没错,此时此刻,她就需要这个,废太子真是懂她。
梦实在是太痛苦了,她不得不用菜围起来囤积一点快乐。
门被关了起来。窗幔也放下来。
屋子里面暗暗的,瑶姬开始入睡了。
——她没睡着。
而且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
做梦这种事情,不是睡着就可以的吧?
她两只胳膊里各抱着一个萝卜问废太子,“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睡着了就能做梦吗?”
齐垣以前总是做梦。但他做的梦都是噩梦。他摇了摇头,“我不做梦。”
瑶姬叹气,“那好吧。”
她只能撞撞运气。许是刚刚提出来的问题没有回答好,齐垣带着些讨好的语气,他道:“小时候,我母后总在睡前给我唱童谣,我给你唱吧?我听着,总能很快睡过去。”
瑶姬觉得可行。
她紧了紧手里的萝卜,很是期待,“你唱吧。”
齐垣就唱了。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儿,打柭儿。”
齐垣唱第一句的时候,便回想起从前在皇宫里的日子。那时候,他的母后也是这般给他唱曲,哄他入睡。
如今,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他此时此刻,竟也能如此平静的回忆起从前,唱起这首曲子。
他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多年来少见的和煦时光。
但瑶姬却睁开了眼睛。
废太子的声音依旧如同温润的玉一般,嗓音也好听的很,但唱第一句的时候,好像还是那么一回事,等到唱第二句,瑶姬便发觉不对劲了。
——为什么他能用这么好听的嗓音,唱出如此难以入耳的曲子呢?
她忍了忍,再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有打断他——他的神情委实过于陶醉。他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的神情。
瑶姬悲愤的闭上眼睛:她真是个好人。
好在忍受这种难听的曲子也需要耗费精神,慢慢的,她竟然也睡了过去,等到齐垣唱完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见她安然入睡了。
他便替她掖了掖被子,守在床边,静静的等待她醒来。瑶姬却真的入了梦。
梦里,“她”被守卫带着出了门,本是走了一日的路要去外地的,但他很快后悔了,又转身把她献给了一个太监。
那太监问:“折家的女人都烈性,怎么求你的?”
守卫露出猥琐的笑容:“少夫人把身子给我了。”
那太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说:“想不到折少夫人平日里那般清高的模样,暗地里也是如此浪荡。”
他摆摆手,让人拿了银子送守卫出去,然后看向“她”,叮嘱人,“送去京都吧——折家的女人抗旨不尊,昨晚全部自行了断,全家都死绝了,陛下必然不满。这剩下的一个姑娘,带回去交差也好,许是能消消上面的怒气。”
又看向那个守卫,啧了一声,“让他活着吧,他活着,就是咱们那位少夫人冰清玉洁身子的污点,一坨沾在她身上洗不干净的泥巴——想想,便觉得可乐。”
他说完,还饶有兴致的唱了起来,“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瑶姬记住了这个太监的脸。
梦境开始变了。
变成了“她”被押送去京都的路上。
“她”被关在牢笼里面,听外面的人说话。
“也是个小姑娘,造孽哦。会被送去哪里?”
“妓坊,就这模样,将来也是个花魁嘞。”
“她”就被吓住了。晚间发起了高烧,第二天就失去了记忆。然后被去了姓氏,送进了禁宫。
瑶姬醒来的时候,齐垣问她,“可梦见了?”
瑶姬点了点头。然后发现废太子的声音是嘶哑的。
齐垣见她目光看过来,便解释道:“你睡的很不踏实,好似是噩梦,我便给你唱了一会曲。”
瑶姬:“……”
——他的曲子只会让她做噩梦。
但是她此刻也没有心情管废太子,而是爬起来,跟他道:“我有好几个要杀的人。”
齐垣沉默了一瞬间,然后平静的颔首询问,“我帮你杀吧?”
瑶姬想了想,也认真点头,废太子将来是帝王,杀人应该不费劲吧?要是她凭靠自己去杀,要等到何年何月呢?
但是她知道,一个王朝有一个王朝的规矩,即便是皇帝,刚开始也不是那般容易的。
她希望她和他杀掉那些人之后,还能活着。
“他们死了,我们活着。”她认真跟他道:“我不想早死了,你也别那么早死,早死一点也不好。”
齐垣被她这句话说的笑起来。但笑着笑着,却又笑不出来了。
她是折家女的事情,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原本是想送走她的。他本想着,只要她活着出去便好。
一个小宫女,他死了,也没人特意为难她。他再有意结个善缘,替她图谋一辈子,也是有希望的。
但如今知晓她是云州将军折家的姑娘,那她就无形之中被人看着。他要是没有一定的势力,就算把她送出去,也保不准她能活着。
在这一刻,他清楚的认知到,她不是作为陪葬品进来的,她本身就是葬品。
她跟他一样,是两个家族死绝之后,独独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