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纶没想到这位苦读四书五经的状元郎能给出这么专业的回答,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内行看门道,便也对白靖文这位状元郎高看一眼,说道:“你刚才说那三个起火的原因不够完整,我觉得还有一个。”
白靖文好奇问道:“是什么?”
裴纶:“神鬼降灾。”
白靖文一顿,随即反问:“你信?”
裴纶笑道:“我当然不信,什么神鬼妖魔到最后都是人为的装神弄鬼,我要是信那套东西,案子没法查了。”
白靖文扔下一句:“那你说什么废话?”
说罢循着记忆往宫门方向走,裴纶饶有兴趣说了句:“状元郎有点冷。”
迈步跟上来。
翰林院在皇宫承天门外的中央官署群,就在御河左侧,文华殿在禁宫东南角,无论走东边的东华门或者走南边会极门、午门再出承天门,与翰林院都有一段距离,趁着赶路的时间,裴纶追上白靖文,若有其事问道:“真有人放火?”
白靖文:“可能有。”
裴纶:“可能有?!皇上命我们抓背后元凶!只给了三日时限!”
白靖文下意识说教:“错了,我们不是抓元凶而是要查清真相,记住——真相才是办案的第一要义。”
裴纶哑然,顿时愣住,他恍然发觉白靖文说法极为高屋建瓴,如果说他的境界在抓住凶手,那么白靖文的境界已经到了查清真相这一层,因为抓住凶手并不等于查清真相,他是为了完成任务,白靖文是为了还原真相,一个只是交差,一个却关乎公平正义。
这不正是他加入大理寺,一直在追索的“道”吗?
现在虽是倾盖之交,可他觉得白靖文这人能处!
“翰林院这边走,这边有条小路。”
裴纶藏起对白靖文的好感,主动在前边领路,后面还在跟大内监探口风的刑部侍郎和都察院御史见状,双双指责:“不懂规矩!赵公公没说走呢他们就擅自行动,不知道赵公公才是主审?”
大内监赵公公不阴不阳说了句:“知道为皇上办事洒家便能体谅。”
两人即刻附会:“赵公公一心一意为皇上着想,这两厮却不知公公宽宏大量!可恨!”
这位赵公公名叫赵会,现在是宣和帝御下第一宦官,这些年看惯了这些官员无孔不入的奉承拉踩,也就知道想把事情办好不能依靠这些满嘴开花、尸位素餐的官员,要查清真相还得靠裴纶这些实心用事的人,因此说道:
“走吧,看看状元公和裴少卿如何破案,洒家也尽快给皇上交差。”
一位三品侍郎与一位四品佥都御史就这么点头哈腰,护着大内监赵会往翰林院方向去了。
此时的翰林院已经戒严,皇城兵马司、御前诸班直、京兆府、刑部、大理寺以及其他相关衙门的人将翰林院围得水泄不通,除了白靖文这个罪魁祸首被抬进宫中领罚,其他翰林院的官员,比如留守的侍书、检讨以及一大群庶吉士等等都被困在其中,更外围还聚了许多闻风而来的各色人等看热闹,翰林院失火这件事很快就会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庆幸的是翰林院有一定的防火设计,特别是藏书库、案牍库这些建筑之间都留有距离隔绝火势蔓延,加上院中常备水龙、唧筒等灭火工具,附近也有专门负责救援火灾的“潜火军”及时赶到,故此,着火的区域只限定在案牍库那边,并没有将整个翰林院付之一炬,大火平息之后,翰林院的留守官员也都基本平复了下来。
白靖文和裴纶来时,由于之前折腾了大半日,天色已近黄昏,夜晚方便罪恶藏匿,白靖文便不耽搁,他以前已经做到警|队支队长,办案时对人手安排和任务分配当做分内之事,下意识“吩咐”裴纶,说道:“派你可信的人先搜身,主要找火绒、火镰这种引火物。”
裴纶并不觉得白靖文僭越,反而就案情做出讨论:“我不抱希望,对方要是有心放火,那些东西早扔火场处理掉了。”
白靖文:“还是要搜。另外……”
他翻找了状元白靖文的记忆,组织好语言才继续说道:“我记得起火时间在午时三刻左右,这个点在翰林院里的人都要录口供,你先派人问他们那个时间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有什么人可以证明,然后派另外的人让他们再复述一遍,看看有没有前后出入或者直接撒谎的。”
这才是行家该拿出的办法!裴纶惊喜追问:“辨非兄,你还学过刑名断案之术?”
“辨非”是状元白靖文的字,古人只有师生、同门、挚友、长幼兄弟或者夫妻情侣之间才会直呼其字以表亲昵,裴纶趁机喊“辨非兄”其意自明,白靖文并不在意这种细节,他想的是不要在裴纶面前露馅,以免暴露自己是警|察白靖文而非状元白靖文的事实,便回道:“看过几卷刑案典籍,纸上谈兵而已。”
裴纶正要说他是天纵奇才无师自通,身后突兀响起一个声音接了白靖文的话。
“纸上谈兵就要有自知之明。”
这话阴阳怪气,裴纶听着很不舒服,他心直口快,又有亲近白靖文的意思,张口便凶人:“你嘴巴痒痒了是吧?你——!!!”
一道身影掠过,裴纶看清来人,吓了一个醍醐灌顶,赶紧将话全部咽回去,大惊失色,吞吞吐吐道:“长、长……长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