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监工的是翰林院的一个七品主簿,看见是白靖文,恭恭敬敬回道:“回白殿魁,这是赵老和其他几位学士的意思,咱们翰林院不比其他糙衙门,放着个走水的案牍库不合体统,另一方面也要尽快给宫里交代,便由咱衙里先垫资重建,然后再跟户部和工部那边报账,账面是会吃亏些,可也是没办法的事。”
“赵老”指的是翰林院大学士赵公明,也就是翰林院的第一长官,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了。
白靖文听完主簿回复,赶紧进去看,哪还有半点火灾现场的样子?
屋内的物证已经全部被清理出去,在门口堆成一对,屋顶和窗架之类也都被拆除,白靖文心里暗骂,他当然不能去质问赵公明和其他翰林学士为什么这么做,问了也是得到和主簿同样的回答,便不在这上面耽搁,果断去找那个秘书郎。
“把近几个月进出那间案牍库的人员名册拿来给我看。”
秘书郎不敢有违,很快把名册送上来,白靖文翻了几页,在这点上这个秘书郎倒是尽职,只要是进出藏书库的人,他都仔细纪录在案,姓名、日期、事由等等都没有遗漏,白靖文仔细翻了一遍,近一个月以来,出入藏书库得有百多人。
这上百人里边,除了那个杂役,剩下的基本都是翰林院过来借阅卷宗的人,或者宫里来送公文的太监。
白靖文越看越失望,因为他想到其实那个幕后黑手没必要多找一个人摸清翰林院状况了,那个杂役进出藏书库多次比谁都清楚这里的状况,让他把装着白磷的玻璃瓶放在中午有光照的窗沿并非难事。即便真有翰林院的人里应外合,逐一排查也不现实,幕后黑手连抢先他们一步灭口都能做到,经过这么长时间,要处理的早该处理完了。
白靖文把名册还给秘书郎,到这一步,他确实没什么头绪,起码现在看来翰林院这边已经找不到什么东西,如此,他陷入久久凝思,秘书郎拿着名册在他身旁恭敬侍立,良久后才敢问:“白殿魁,若是没有其他事,卑职先把名册还回署堂那边了。”
白靖文意识回笼过来,点头让他走,秘书郎如释重负,卷着名册走出检讨房,白靖文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卷宗案本,忽而有了联想,问道:“你上次说什么?”
秘书郎转身,疑惑道:“啊?”
白靖文:“你上次说那间案牍库放的是宣和九年到今年送去幽州的谕旨副本,加上北边三州两郡呈给皇上的奏本原文?”
秘书郎惊讶于白靖文记得这么清楚,回道:“卑职确实说过,但副本与奏本一应物事皆已焚毁。”
白靖文盯着他手中那本名册,追问道:“那登记入库的目录还有吗?”
秘书郎:“这倒还有,目录在后堂。”
白靖文欣喜道:“拿过来。”
想了想不放心,说道:“带我过去。”
秘书郎一脸茫然,但还是照办,领着白靖文往后堂走。
翰林院后堂就在左右两座藏书库中间,为了方便检索藏书与调阅卷宗,后堂存放着各种目录,秘书郎的职责是负责管理藏书,对这些目录了然于心,很快便给白靖文找了过来。
厚厚一沓,白纸黑字,写的都是整整齐齐的蝇头小楷。
白靖文翻了第一卷,诚然如秘书郎所言,上面最先记载的是宣和九年宫里给幽州送去的谕旨副本,以及北境三州两郡的官员呈上来的奏本原文。
这里三州两郡指的是幽州、燕州、雍州、朔方郡和山海郡,原本是六州三郡,但蒙州、辽州、连州和武关郡已经在十五年前那场武神关战役之后被燎国抢占,故而六州三郡变成了三州两郡。
那么既然涉及北境,无论是朝廷发过去的谕旨还是北边呈上来的奏本,肯定跟燎国撇不开关系,白靖文看了第一卷的条目,单是宣和九年便有上千份奏本递呈京师,还不算宫里给那边去的谕旨,数量庞大,怪不得要专门用一间案牍库来存放。
“这些谕旨、奏本的具体内容写什么?”
白靖文抬头问秘书郎,秘书郎面有难色,白靖文道:“放心,你说的话只到我这里。”
得到白靖文的允诺,秘书郎讪笑道:“不敢不敢,白殿魁有要求卑职自然知无不言。”
他做了回忆,说道:“卑职只记得多是一些请功的奏本,比如北边州郡的将士打了胜仗立了军功,朝廷这边去的谕旨当然就是封赏了。”
白靖文皱眉,刚才裴纶还说北境那边都烂成什么样了,况且这些年大宁朝廷自废武功,宁朝的兵卒看见燎国人跑都来不及,怎么还可能打这么多胜仗立这么多军功?真有这么神勇,那燎国四太子还敢亲自带人来京城催讨岁贡?!
白靖文问道:“我们跟燎国议和多年,哪来这么多胜仗?”
秘书郎谨慎笑道:“白殿魁是考究卑职?燎国在北边也不能只手遮天,还有许多蛮子部族常年劫掠我大宁边民。”
白靖文听明白了,这是典型的挑软柿子捏,不敢去触燎国的眉头便专挑其他游牧部族去打。
那这些都是光宗耀祖的好事,假如那个幕后黑手想要从这批谕旨奏本里隐瞒什么的话,还有焚烧的必要吗?这不等于多此一举?
白靖文一下便抓住了重点——
问题的答案就藏在这批被烧掉的谕旨奏本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