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旨太监在他身旁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白殿魁,请吧。”
上边有两个专门负责接引的内侍官躬着身子低着头快步下来,也说道:“白殿魁有请。”
白靖文不多言,踏上玉阶,随他们一起进殿。
殿中早已为宴会做好张罗,他只须在内侍官的引领下到专属的座位入座。
此时尚未天黑,殿中已是灯火通明,千人千面分毫毕现,白靖文发现那些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庙堂重臣已是赫然在座,他无法叫出具体某张面容对应的具体名字和官职,但眼角余光扫过那群朱绂紫绶,脑海里不可抑制跳出一串串的尊号和名讳——
左王右崔、燕州长子、户部尚书许世辅、吏部尚书方希直、礼部尚书章丰饶、刑部尚书关炼、兵部尚书陆安国……更有东宫太子萧景行,端亲王萧景祐……
这里每一个人都已不是一个单纯的人,他们是权力在人间的具象化。
毫无疑问,中书丞相齐至,六部尚书到场,加上东宫太子和一位亲王,以及无算的二三品大臣,这已经超出了一般宫宴的范畴而上升至国宴了。
只是白靖文丝毫不知这场国宴为何而设。
由于宣和帝尚未御临,那些庙堂重臣皆时端坐不言,眼观鼻鼻观心,当然也注意到了迟来的白靖文,看到白靖文,有些高官心里自然生出疑问,因为白靖文虽说贵为新科状元,但说到底也只是六品的翰林修撰,这种级别的宴会,裴纶那种四品少卿都没资格参加,白靖文何以能占得一席之地?
白靖文抱着同样的疑问,在内侍官的引领下找到了专属他的席位。
他的座位显然有人精心安排,因为他就坐在赵公明老学士的后排。
赵公明此人爱惜毛羽,他既然作为翰林院长官自然对白靖文有所偏爱,当白靖文走过来时,他给白靖文递了一个眼神算是安抚,示意稍安勿躁,静心等候。
白靖文安然落座,这时才有条件仔细观察全场。
首先是静,偌大的殿宇落针可闻,人人都是正襟危坐,与其说这有一份心照不宣的肃穆,不如说静得极为诡谲。
白靖文摒心静气,开始观察具体的人,左丞相王延年,右丞相崔固安,中书平章政事慕容雅博——慢着!
他发现慕容雅博竟然也在看他!
两人之间距离不算太近,但白靖文明确看到慕容雅博跟他对视,因为这位燕州长子竟对他淡然一笑,那笑中有风清月白、温文尔雅,白靖文先是顿了顿,随即大着胆子,向那边回了个拱手礼。
慕容雅博大概没想到状元郎如此通达,那张清廋而又略显苍白的面容笑意更盛,给人一种极度舒适的亲和感,这令白靖文觉得这位慕容长子与旁边王延年、崔固安那些灰发苍髯的老臣格格不入,至少不是同一类人。
他们之间这个互动鲜有人知,只当是万般沉静中,一道悄然晕开的涟漪。
建极殿中,越发沉静了。
直至后殿传来脚步声,宣和帝在大内监赵会和一众内侍官的拥护下驾临。
于是全体肃立,所有人朝着宣和帝行君臣大礼,白靖文裹挟其中,这一回算是完全看清了这位宣和皇帝的面容,一撇稀疏的胡须,臃肿的黑眼圈,病态般的脸色,嘴唇却红得偏于发紫,便是龙袍加身也无法遮盖他的颓靡,一如他手底下这个面北而侍、摇摇欲坠的大宁朝!
赵会代宣和帝叫了平身之后,君臣坐定,白靖文发现宣和帝左手边仍空着两个位子。
古人以左为尊,那两个位子显然是留给极其尊崇之人,但此时左右丞相皆在,太子萧景行和端亲王萧景祐也各有了座位,其他人便是年纪再长、资历再老也没有丞相之尊,到底是谁有如此尊荣?
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白靖文也很快知道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种级别的宴会之上。
宣和帝给了大内监赵会一个眼神,赵会站到御座侧前方,目视建极殿大门,提起嗓子,高声唱道:“宣!燎国四太子入殿觐见——”
白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