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只觉得有些闷热,想着南川的春天来得可真早,这个时节的京城仍是银装素裹,更别提万里冰封的北地了。
他懒洋洋地睁眼,伸手掀开了马车帘子,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秀丽景色,就像名家笔下颜色浅淡却意味深长的水墨画。
其实,他还挺喜欢南川府,是与肃杀的北地完全不同的温柔。
哦,郡主一点都不温柔,她像个小炮仗。
小炮仗活力四射,口才颇佳,确实能把人忽悠瘸。
玄烛在见识过她的怂恿能力后,才知道她为何像是百事通一样,不厌其烦地探访那么多名不见经传却美味的小吃店。
投喂他是顺道,真正目的是挖墙脚。
元宵夜劝来的胡大娘已经关了星云路的店面,背着包袱去浮生记应聘糖水师傅了。
也不知道他下次来,顾烟杪是不是已经能集齐他们最近尝过的小吃摊主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有点主公招募英雄的意思。
想到此趣处,他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才扯了扯唇角,玄烛就瞥见坐在对面的顾寒崧有些发愣。
他的手中握着一条刺绣手绢,上面落款只有一个“夜”字。
大拇指下意识地反复摩挲着那个字,而后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想起元宵夜与郡主归家时所见,玄烛已然明白,顾寒崧与余不夜大抵两情相悦。
这本是一件好事。
然而玄烛身处京城名利场,自然也知道这对兄妹俩因此双双沉默的原因。
按照魏安帝并不宽广的心胸来看,必然见不得镇南王府诞下子嗣。
或许顾寒崧注定不能婚配,要婚配也只能等魏安帝赐婚,但多半也是无子女的下场。
而顾烟杪倒不至于到这般险境。
原本她默默无闻,在南川寻户人家嫁了也是幸事。
只是如今她几次死里逃生,倒不知是否会引得京城的人对她感兴趣。
有陛下如此,玄烛虽看不起,却也无可置喙。
只是实打实地为顾家兄妹感到遗憾罢了。
于是,他思忖半晌,只当没看见这茬儿,顾寒崧怕也不愿谈这事儿。
吹着窗外悠然的小风儿,玄烛再次缓缓合了眼。
这次离开,顾烟杪也给玄烛准备了三箱礼物。
临别时她只顾着恳切地给哥哥洗脑,玄烛陪在一边,便没有打开看里头有何宝贝。
其实他好奇得要命,但他不能说。
他向来是个隐忍的人,就一直憋着,只想在最后一刻才拆开惊喜。
于是回京城的漫漫长路上,哪怕夜宿客栈时抓心挠肝,也没有打开。
等玄烛终于抵达京城将军府,仆从们忙忙碌碌地将他的行礼都从马车上收拾进院子后,他这才慢条斯理地把箱子拖回屋里。
顾烟杪倒没有估计错,玄烛再少年老成,这会儿也是个少年郎。
少年郎,便对礼物与惊喜仍有期盼。
玄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面上带着的浅笑,只故作稳重地打开了盖子。
——入目之处竟然全是各色糖果,五彩缤纷,琳琅满目。
他两眼一黑,三箱!这特娘的能吃一辈子啊!
玄烛一口气郁结在胸口不上不下,不死心地扒拉了一下糖果堆,果然发现箱子下面另有乾坤。
他嘴角抽抽,心情复杂,想着真是不出所料。
你说她细心吧,箱子里的东西就跟顾烟杪这个人一样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吃的用的,全堆在一起,找东西堪比寻宝。
但里面的食品全是京城与北地都吃不到的南川特色。
有些糕点放不得,只能吃新鲜的,她便附上了菜谱,末尾是龙飞凤舞的字,详细写了相克食物与忌口,若是都无事,便让将军府的厨子给他做了吃。
那些全都是他在南川时,多动了几筷子的菜。
这小姑娘,察言观色的能力堪称炉火纯青。
箱子里还有好些奇奇怪怪的药品。
比如“提纯过的烈酒,不能喝”,“预防风寒的神秘草药粉,能喝”,“跌打损伤神药,不确定能不能喝,请勿轻易尝试!”等等。
好似能够在行军打仗时急用,虽然他也不敢用……谁会喝跌打损伤药啊?
以及他在坊间搜罗的志怪话本子,哪怕一眼看去好些个错别字,但整体通读还算是颇有意趣,情节跌宕起伏足够精彩。
某些地方甚至还有批注,发表了她在看到此处时或爆笑或震惊的看法。
她知道他爱看书,便找来这些给他解闷儿。
毕竟她不喜那些高大上的书本,看不懂,便只能在能力范围内找写有意思的东西,回京城的路太长,总得有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玄烛翻着翻着,心情忽然莫名其妙地好起来,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笑哼一声,低声道:“算你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