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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祯第三回到宋尔佳家里补习时,宋尔佳终于没再逃课。
她剪去了非主流的爆炸头,齐肩短发染回黑色,不施粉黛,面容干净清秀,穿上了短袖白衬衫和深蓝色校服裤,坐在书桌前写暑假作业,看上去乖巧又安静。
阮祯走过去,翻开桌边的生物书,正打算夸一夸这小孩,手却在书里触及柔软滑腻的触感——
摸出一看,是一条竹叶青。
仿真蛇。
绿油油的身子,绿豆大小的眼睛。
宋尔佳憋着坏笑,憋得小肩膀一抖一抖,阮祯抓着蛇看了几秒,把蛇塞进了自己裤子口袋,同时也把夸奖的话语咽回了肚里,只说了句:“谢谢你的礼物”,接着若无其事般,开始教学。
2014年,高中还是文、理分科模式。
宋尔佳文科成绩过得去,理科成绩一塌糊涂,但那会儿高考填志愿理科可选择的专业多,也普遍比文科好就业些,家长都喜欢让自家孩子读理科。
宋尔佳也不例外,被母亲逼着读了理科。
奈何天分实在不高,物、化、生,没有一门期末成绩超过50分。
她本打算就这么自暴自弃混完高中,再去国外混个留学生的文凭,可偏偏在那个暑假遇上了阮祯。
那时,宋尔佳的母亲曾旁敲侧击告诉过宋尔佳,阮祯在校期间成绩优异,但家境不好,学费靠奖学金覆盖,生活费都是勤工俭学挣来的,这次让她来做宋尔佳的家教,一来是照顾她给她提供勤工俭学的机会,二来也是为了给宋尔佳树立一个勤勉刻苦励志的好学生形象,要宋尔佳好好向她学习,不要继续惹是生非不省心。
宋尔佳打量着阮祯那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又看了看上回阮祯给她买的护肤品、化妆品,自觉不好意思再逃课。
她心善,觉得好歹要让阮祯名正言顺挣了这份生活费。
阮祯负责补习宋尔佳的生物和数学,物理、化学由另外的辅导班老师负责补习。
宋尔佳基础差,阮祯每晚下班回到宿舍,伏在桌前,从高一的必修一、必修二,最基础的知识开始备课,她大学五年有过不少家教经验,只要学生认真上课不逃课,她辅导起来还算信手拈来。
“你们这届的高考大纲还没公布,我是根据上一届的大纲整理的知识点,今天我们先来复习生物必修一第一章的内容,走进细胞……”
说是复习,对宋尔佳而言,那些陌生的知识点,和预习差不多。
好在阮祯的嗓音悦耳,普通话尤其标准,字正腔圆,宋尔佳听得很舒服。
休息的间隙,她夸阮祯的普通话标准,还带有一丝播音腔的感觉。
“我以前在小县城读书,说的是方言,上了大学才学会说普通话。”阮祯淡笑道,没有丝毫窘迫,坦然自若,“大一的时候,每天早晨去湖边,跟着新闻联播念新闻稿,才学会的普通话。”
宋尔佳想象阮祯一个人站在湖边的模样,笑了笑,拿过自己的存钱罐,取出所剩的零花钱,递给阮祯:“诺,还你上次帮我买护肤品的那些钱。”
阮祯说:“那些不是很贵,算送你的见面礼。”
宋尔佳说:“你也还是学生,送礼什么的,等你以后正式工作了再送吧。这可是我整整一个星期没去网吧和游戏厅,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呢,你不收,我就拿去充游戏币了。对了,以后来我家吃饭好不好,我爸在国外,我妈吃医院食堂,每次我都一个人在家吃外卖。”
阮祯嗯了一声,不再推辞,收下宋尔佳的零花钱,下一回来宋家补习时,给宋尔佳带来了生物和数学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宋尔佳悔不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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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不是说想去海边看日落吗,要顺便到我家吃晚饭么?”站在医院门口,临别前,阮祯向宋尔佳发出邀约。
宋尔佳愣了愣,然后眨着眼,用力点了点头。
阮祯轻描淡写:“我周末都是一个人在家吃饭,你以后周末无聊,可以过来一块吃。”
宋尔佳嗷地一声,又点点头,表示同意。
她挥了挥手,和阮祯告别:“那周末再见。”
阮祯微微笑了笑,说:“周末见。”
宋尔佳转身离开,阮祯目送她的背影远去,也转身走回医院。
走出了一段距离,宋尔佳站定,回头,望着阮祯背影,直至消失在自己视线范围内,才转回身,继续走。
舍友周舟一连好几天没回大学,住在高中宿舍,陪伴照看童童。
宋尔佳只能通过微信打探到一些零碎的消息。
童童的情况越发严重,不愿见人,不愿再去教室上课,某次甚至在食堂就餐时,突然昏厥过去。
童童的母亲归国了,带童童去三院看精神专科医生。
医生诊断出她患有重度抑郁症,建议住院治疗一段时间,通过服药去控制情绪,等情绪缓和后,再结合心理治疗。
她的母亲忙着国外的生意,同意送她住院,签署了同意书后,给童童和学校的老师丢了一大笔钱,匆匆忙忙奔赴机场,又出国去了。
宋尔佳和舍友周舟唏嘘不已,青春期的小孩,正是心思敏感又细腻的时候,有这样的母亲,小孩会生病也不奇怪。
宋尔差不多也是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能够感同身受。
父母不是完全冷漠完全不爱,而是施舍般给了一点爱,让人存了念想,当渴望获得他们更多关注时,却被完完全全忽视,乃至弃之不顾。
如果当年不是阮祯出现,拉了自己一把,宋尔佳不知道今天的自己会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