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回头望过去，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满脸横肉，怒气冲天的中年男人。

男人怒目圆瞪，因为太过激动，穿着厚重的棉衣都遮不住他肚子上晃动的肥肉。在这个年代，能长这么多肥肉的人真的不多。

他踢开门之后，二话没有，直接冲了进来，手指就差指到师文茂的鼻子上。

“你们可是真金白银收了我们六百块钱的！现在要改嫁的话，就把钱给我还回来！”

他嘴巴一张一合间，嘴里发出阵阵的酒臭味。一向只在窝里横的“读书人”师文茂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对方看上去一言不合就要把他打一顿一样。

他往后退了一步，刚刚怒气冲天的模样也收了大半，还微微弯腰，半低着头：“这位大哥，我们有话好好说，你……”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好说的！”庄大虎真就一巴掌扇在师文茂的脸上，虽没有太用力，但这架势就是对方再开口说一个不字，他就要立刻撸起袖子真打了。

“你——”师文茂一个你字出口，迫于庄大虎的威严，竟然生生把剩下的话收了回去，白白挨了这一巴掌。

汪小妹也看得愣神，她的前夫就是这样的人，酒鬼加上一言不合就要动手打人，她好不容易摆脱那样的生活，再遇到这样的人，寒意从骨子里冒出来，

好在还没有等到汪小妹情绪失控，师文茂就作出了决定。他紧抿着唇，好像要放一句狠话，然后只是眼神中露出一股不服气，最后嘴角微微颤抖，说出的却是一个单音节。

“走。”

师文茂没有多看师淼淼一眼，转身就走。

“我们走，不要跟这种粗人一般见识。”好像是怕毁了自己在妻子心中光辉的形象，经过汪小妹身边的时候，他强忍着惧意，用很低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

“好。”汪小妹挽着他的手臂，两人低着头，带着师安安，就离开了这个温暖的房子。

只留下师淼淼一个人，独自对抗一个不讲道理的酒鬼。

师淼淼追了两步，声音惊慌：“爸，我害怕！”

师文茂顿住脚步，他穿着一件深青色的棉布长褂，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棉布长靴，露出一个尖头。这年代的农村人，为了干活方便，很少会穿长褂长靴。

就像孔乙己里面写过，长褂是文化人的象征。

师文茂个子挺高，至少比满脸横肉的庄大虎要高上一些。他的背影却不显得宽阔，甚至有些单薄。

尤其是被师淼淼喊了这一声，单薄的背微微抖动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什么，隐忍着什么。

然而一直到最后，他都没有回头。就好像是真的没有听到一样，迈开脚步往前走。

外面的风很大，呼啸的大风裹挟着寒意，把那关不上的门吹得呼呼作响。

从窗户口望出去，那三个人上了同一辆自行车，汪小妹坐在后座上，师安安窝进师文茂的怀里，坐在前面的保险杠上。

真像是一家人。

庄大虎用狗尾巴草剔着牙，吐出一嘴的草根，呸了一句：“怂包。”

又不屑的道：“骑得起自行车还卖女儿，孬货。”

他回头，看向师淼淼，叼着那根被咬烂的狗尾巴草上下晃动：“别看了，你亲爹都把你卖了，你还指望他帮你不成？”

师淼淼收回视线，这些做派只不过是她以后向师家收利息的筹码罢了。

庄大虎道：“他要你改嫁，不就是想要你的钱？你再嫁他还可以再卖一笔，这钱还不如给我，我帮你找个好人家。”

师淼淼淡淡道：“不劳您费心了，您还是关心一下李福珍在监狱里的生活吧。”

庄大虎横肉晃动，呲着牙一副要动手的作态，庄不离见状想都没想挡在了师淼淼的跟前。

庄大虎眼神闪烁了一下，啧了一声，竟然一改刚刚要动手的凶样。

他对庄不离道：“咱们家养了你这么多年，好歹让你跟你那个病秧子都活下来了，你不帮着自己人，对一个外人掏心掏肺的，真叫人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

庄不离紧抿着唇，小眼神炯炯有神的紧盯着庄大虎，反正不开口也不肯让开。

庄大虎吐掉嘴里的草：“大伯不会害你的，你以后就知道了。你还以为我真的来要钱的啊？要是真要你们的钱，我前几天就来了。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弄不过我一只手，我是看那家人来势汹汹，特意过来帮你们的。”

他啧啧两声，晃晃悠悠的往门外走，嘴里念叨着不识好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