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泉刚走,药铺就开始忙了起来。齐老歪雇了个坐堂大夫,和两个抓药的伙计。自己则在前台招呼客人、记账、核对药材。杏儿和小豆子干些杂活,齐希望下了学也赶回来帮忙。即便如此,也是忙得不可开交,可是抠门如齐老歪,宁可累点也不肯再雇人。但是看见大家伙儿都卖力气,开业起生意就好,周围邻居也都捧场,因此每日的伙食上也非常好,三口人吃饭也跟伙计们在一起,从不背着。粘豆包、猪肉粉条、酸菜馅饺子、腌肉豆角干、江鱼炖豆腐……每天换着吃,白面馒头可劲造。就连对面饭店的伙计都想来齐民药铺打杂。
有时候齐希望也会带同学来店里帮忙,齐老歪两口就会准备一桌子菜招待人家,并趁机了解女儿在学校的表现和成绩。当得知闺女在学校成绩不好且经常因不服管教被老师惩罚时虽有些失望但依然对女儿宠溺纵容,不舍苛责。
“女孩子,不读书的多了,咱闺女肯读书,再不咋地也比他们强!”齐老歪经常说。
每次齐希望的同学从她家里出来就会忍不住说道,“真羡慕你,有个对你这么关心和支持的父母。不像我的爹娘,只想让我在女子学校学习三从四德,以后嫁进上流社会。”
那时候萨哈连的很多学校都有俄国人的文化影响,学校里不仅有钢琴、手风琴和芭蕾舞课程,还有俄语教学,和俄国书籍。《安娜卡列尼娜》、《复活》这样的书籍是年轻的中国学生里最受欢迎的外国文学著作,他们阅读后往往还要与俄国同学探讨书中主人公所生活的社会背景和环境。可是和萨哈连紧紧相连的滨乌,因为这里生活的大多是中国人,建的学校也是由山东的富商集资开办的,他们很排斥西方的文化,因此学校里的教学内容也较为保守和传统,而齐希望的学校是所女子学校,里面多数都是富商政客家的小姐,教学内容也多是些相夫教子贞妇烈女的典范。
“我们女性也有自己的价值和追求,不能够也不应成为男人的私有物。不能以取悦男人为自己的目标。”齐希望郑重的说道。
“女性的价值体现在哪?我们能够坐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读书认字,不用在地里被太阳晒成黑土豆,不用担心自己到时候会嫁给一个浑身臭气熏天的黑土豆。我从记事起家里就教育我要优雅识大体,因为我以后注定要嫁给一位深谋的市长或者文采斐然的教授,然后协助他们成为一位被人尊重的市长或者校长。而那些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女性,哦不,他们不应该被称为女性,只能叫做女人,她们也只能嫁给那些为生活奔波的穷人,每天为柴米油盐酱醋茶劳神憔悴。如果我读了那么多的书提高了那么多的领悟,最后结局只是做一个底层毫无思想庸庸碌碌的人的妻子,每天只想着下顿吃什么,我的价值就只是个佣人、老妈子!”
女同学被封建的家长教化影响,形成的与这个时代发展相悖的价值观让齐希望彻夜难眠,以至于心浮气躁,毫无精神。
以前在周末的时候齐希望偶尔会到林长友、林长发的学校去玩,他们学校的教学内容非常丰富,有数学、国学、化学、艺术、自然科学、外语等,甚至还有医学。这跟她现在的学校相比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因为她的学校只有国学、艺术和护理。只不过各个学科里的内容又被详细分类。
她原本对读书没有兴趣,只是想离开林家堡,当年林虎结婚的时候,戏班主老胡的女儿英子经常跟齐希望讲自己在大城市里见过的世面,还说滨乌女子学校里的女学生一个个都谈吐不凡、彬彬有礼,又见多识广,自己羡慕极了,要是自己也能跟她们一样在里面读书就好了。正想逃离林家堡的齐希望立刻就听进了心里,也对滨乌的这所女子学校憧憬起来,经过长时间的软磨硬泡才让爹娘同意她过来读书。
可是过了几天的热血期后,齐希望开始对那些之乎者也的教条礼仪厌恶起来。她本就被父母宠坏了,是个最没规矩的孩子,学校里严肃、木讷而又克制的教学像一双大手狠狠的扼住了她的喉咙,她越反抗就会被扼住的越紧。
她觉得这是个火炉,可恨的是自己硬往这火炉里跳的,学校的目的就是要把她完完全全烧死,让她成为听话的玩偶,再在她焦黑的身体上涂满厚厚的石膏,将灵魂封在死去的身体里,雕刻出他们满意的模样,然后对她说:“太好了,这很完美,就是我们想要的!”,然后再把她这个“完美”的作品向世人展示,明码标价的拍卖出去,再引得其他人主动投入这火炉来。
本来,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彻底烧死了,然后就等着被做成摆件。结果林长友的学校让她大开眼界,原来不是所有的学校都是火炉,原来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神奇又有趣的知识。从此,齐希望就经常缠着林长友兄弟俩从学校图书馆借书给她,眼界和知识都提高了不少,可是却从未想过离开现在的学校,因为她觉得在这里有她的同学、朋友。
直到这一次,女同学自私又封建的观念让齐希望很反感——她平时看起来温文尔雅,和善可亲,私下却如此蔑视穷人,称他们为黑土豆,她认为最有价值的事不过是嫁个大人物。齐希望不愿与这样的人成为一类人,于是下定决心转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