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城,虽环谷冰雪,谷中却四季如春。
银砂便是在这样一个温暖的低谷之城中长大,与父母亲一同住在烛明湖畔的农舍之中。
白日里和母亲一起织绣做饭,偶尔穿着厚棉衣,跟父亲一起到招摇山上采摘山果,猎一些雪兔狸狐。虽然山上冰寒刺骨,却满目洁白,美丽动人。
她小脸冻得红扑扑,却总是分外开心。
邻居家有个天生患腿疾的少年,名为阿辽,是银砂唯一的伙伴,他因为腿的缘故,从未离开过春秋城中,故而总是非常羡慕银砂能够上山看看冰雪。
有一次,她又随父亲进雪山,父亲正在专心干活,她在旁侧玩耍,却在冰林间,窥见一双冰蓝色的美丽眼睛,追过去,只见是一只巨大的白狐,目光澄澈,仿佛通人性,背上长着一对树枝似的褐色长角。
银砂跟在白狐后面,轻轻地走过去,那时她才不足十岁,个头小小的,还不到狐的腿高,却一丝胆怯都没有,径直走到了那白狐的身前,睁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看着它。
白狐面色温柔,伸出浅红色的舌头舔了舔银砂嫩白的小脸,冰凉凉的,冷得银砂打了个寒战,却嬉笑开了,伸出手来想摸摸它的长毛,白狐伏下身子,哧溜一滑,把小小的银砂驮到了背上。
她扶着白狐背上的枝角,被它带着飞速在雪山间奔驰,仿若飞翔一般。
那一日,寒风是温暖的,雪花也是温柔的。
冰川成镜,倒映少女的清欢。
从此之后她又多了个小伙伴,那是只巨大的白狐,唤作阿白。
后来她每每跟着父亲上山,总要去那冰寒之地寻一寻灵狐的踪迹。
它的脚印似三瓣梅,它的气息如雪莲,它的双眼如最澄澈的湖水,它全身冰冷,似乎真的是雪化成的。
一人一狐,常在那荒芜雪山中嬉戏,玩闹,似乎是心灵相通的伴侣,全世界便只剩了欢乐。但白狐却又是那般形影无踪,飘忽难寻,似乎从来都不曾属于过她。
她没有告诉父母亲关于阿白的一切,它是只能存在于童话中不可侵犯的精灵,唯一知道的人便是阿辽。
阿辽因腿疾,整日坐在长椅上,不能帮家里干活,被当成累赘,却机敏而聪慧。
因为遭了病,在过早的年纪里领略了什么是生老病死人间疾苦,心智倒比许多成人都更成熟一些。
银砂问,为什么阿白总是这样神神秘秘的,不能像我家养的羊那样,听我的话呢?
阿辽说,神话中有这样的灵兽,名为乘黄。
其状如狐,其背有角,生在白民之国。
“你的意思是阿白是一只乘黄?”
“对呀,砂儿,你是没法驯服一只上古灵兽的。”
银砂问,“白民之国是什么样的国?白民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国家,所有人的头发都是白色的,披散在头上。”
“为什么他们的头发都是白色的?”
“因为年轻人都死了,只剩下长寿的老人,所以人都是满头白发。”
“那样岂不是很好,没有人骂他们老了不中用了,因为大家都一样老,可以每天一起下棋,发呆。”
“但那样也很凄凉,所有人都在等待死亡,生活日复一日,却没有了对新生命的期待。”
日子就这样在平静的春秋之城波澜不惊地流过。
直到那一年,她已经十五岁,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终于被允许可以单独上山了。
阿辽也长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他不能走出院门,却看了更多的书。
那些书都是从零星误入的外乡人手里买来的,里面有名川大河,有万世百代,有春夏秋冬。
银砂问,“你看这么多书有什么用,反正只能呆在城里,什么也看不到。”
阿辽说,“虽看不到,却可以想象。等我的腿好了,我便要走出这春秋之城,踏遍中洲的河山。去看烟雨的江南,繁华的永安,苍茫的北海,和神秘的西境。”
“但是老人都说了,春秋城的人,若走出鹿游原,会化为雪水的。”
阿辽一笑,敲敲银砂的鼻尖。
“我不怕,化成雪水了,便顺着溪水流淌,渗透进大地中。”
“好,阿辽哥哥,如果你要出去,那砂儿便跟你一起走。”
然而,阿辽最终没能走出这座城。
有一日,银砂去雪山中采摘,寻见了乘黄,正在与它追逐间,有好几个族人经过,他们将乘黄视为妖兽,举起木棍长刀便砍了过去,纵使银砂如何哭喊也未能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