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有博望镇,盛产青花白瓷,镇中匠人聚居,专以制瓷为生,终生劳作于瓷窑中,死后葬于南岈之山。
佛曰,人死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或入六道轮回。
然博望匠人,死后则魂魄入瓷下青白世界。
其间万物皆由青料勾勒,以瓷为地,以青为穹,绝然世外。
匠人长存于斯,指尖可生万物,随意赋形,自由之至,乃是极乐之国。
此匠人冢名为,回青幻境。
不过苏子墨并不知晓方才东风带他进入的便是那片匠人冢。
只问道,“九先生,方才那手执金杖的是什么人?仰伊这名字有点耳熟呀。”
华予抬起头,“子墨可还记得我们在临贺的戏馆看的那出万里缘,仰伊正是那位出使北疆的前朝使臣。不过方才那人说仰伊已死,想来今日所见的便是他的魂魄所化之妖吧。”
一路上寡言少语的叶轻尘幽幽来了一句,“祸起北荒。”
华予听闻此言,放在膝间的双手点了点。此前就猜测偃师灵均之上必定还有主谋者,若是此人,倒说得通。既是前朝忠臣,又可驱使妖鬼。
他从北荒卷土而来,又集结了一批前朝势力和妖兽,天弥朝的皇族人皆成为了袭击目标,看来是真有复国的打算。
苏子墨却叹了口气,“我自小受父皇和先生的教诲,都说世间并没有妖,连画几笔异兽也要遭戒尺。如今却是日日都可以见到些奇奇怪怪的妖鬼,若是他们知道了,定当惭愧。”
华予心中一笑,若是他知道自己旁边就坐着一个,不知作何感想。
回秋水居时,天已晚,起了一阵寒清之气,一层薄霜覆盖着镇中红砖绿瓦。
几人正在客栈中用晚膳,有个穿白马褂的小仆请见,说是掌司李大人的随从,想请叶轻尘和几个朋友共赴红烛楼参加酒宴,以弥补白日没有亲自接待他们的罪过,并未他们接风洗尘。
“白日里在窑中没露面,尴尬事儿甩给下手,晚上马上就巴结过来了。这个李恕。”苏子墨讽笑道。
叶轻尘对此类应酬也不屑一顾,随意地摆了摆手,“跟你们家老爷说,我们自己玩得痛快,不用他费心张罗,让他先处理好自己的公事吧。”
那下人又道:“老爷说万一叶公子不愿意赴宴,便收下点薄礼。知道几位对回青瓷很感兴趣,特送上此前收藏的最早一批回青料做成的青花瓷。”
说完命伙夫抬进一个木箱,打开一看,里面用软垫绸缎,包着一个青花山水图凤尾尊,长颈,溜肩,腹以下渐敛。
以青花料绘着一片飘渺远山,近处是一片松林,林边流水潺潺,水边有三位高士,正坐在石板上谈笑风生,或举竿垂钓。
此青花釉质透明如水,胎体质薄,色泽青翠艳丽,仿若云霁初晴,精美非常。
苏子墨小心翼翼地取出瓷器,细细打量着,感叹道,“这倒真是好东西。”
叶轻尘扫了他和瓷器一眼,淡淡道:“转告你们大人,东西我收下了,感谢他的好意。”
那下人舒了口气,拱手告辞离开了。
“苏公子若喜欢,便送给你吧。”叶轻尘摆了摆袖子,还未等苏子墨道谢,便潇洒地回了房间。
啧啧啧,还是挺真大方,就是人太冷漠了,苏子墨心想。
捧着凤尾尊又欣赏了一番,放到了床榻边的几案上。
华予却未离开,不慌不忙地饮着茶,“苏子墨既然已经大体康复,也决计暂不离开,不知之前的画稿完成了吗?”
“我就知道九先生是留下来问这个的。”苏子墨一边得意道,一边从画轴中取出了两幅画,“其一是乘黄兽和雪妖,其二嘛,你自己看。”
华予接了画,放在桌前,缓缓卷开画幅。
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次终于没把她画进去了,看来这人还是听劝的。
展开第二幅画时,脸一黑。画轴现出了一片冰原,一群白色的鹿群,中间有一人,依然是那个白衣的女子。
苏子墨摊了摊手,“这一幅就不那么好撕成两半了,若是你不喜欢上面的人,我只能挖个洞了。”
华予面无表情道,“不行,重画。”
“这鹿群,每一只都要细细雕琢勾勒,花了我不少时间,真的要让我重画嘛,那九先生得加钱。”
华予:“不加,谁让你不听我劝。”
正僵持之时,视野之中却有什么影子,徐徐动然,隐隐作祟,十分诡异。
苏子墨警觉地望了过去,方才放在桌上的那白瓷上,青花勾勒的图案竟然在动。
流水潺潺而淌,笼罩着远山的云烟缓缓漂动着,松树枝随风摇曳,几颗松子掉落。
而坐在石板上的三位高士转过了头,眼神流转,嘴唇开合,正在说话,而那举竿的高士还抬了抬手,将鱼竿往前探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