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色的香炉上飘出袅袅的白烟,一缕一缕浸透了头顶帐子上的芙蓉花,夕阳的光掠过假山上最后一株白色山茶,又穿过薄薄的窗纱,在地毯上留下几道斜长光影。
孟弗卧在床上轻咳起来,半个月前,她从白马寺回来的路上淋了雨,到家后就大病一场,这么拖拖拉拉了半个多月一直不见好。
大夫来看过几次,开了几副汤药,劝她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太操劳,只是她身为宣平候府的少夫人,宣平候府每日都有一堆琐事等她处理,后院里还有三房姬妾整日里争风吃醋,大大小小的摩擦不断,即便她现今生了病,也不能完全撂下手。
大夫前脚刚走,谢文钊后脚过来,他站在房间中央,与孟弗之间隔了一道浅色的纱帘,晚风顺着窗户吹拂进来,帘子下面的流苏微微晃动。
谢文钊看向孟弗,似乎有话要说。
孟弗抬眸,迎上他的目光,谢文钊生的极好,眸若星辰,面如冠玉,当年先帝在桾山围猎见到他的时候还称赞他君子端方,那时候帝都内想要嫁给他的名门淑女能从街头排到街尾。
这是孟弗的夫君,可他不喜欢她,或者可以说,非常厌恶她。
文康一十六年的春天,端阳公主大婚,在京华园设宴招待众宾客,孟弗与妹妹孟瑜随母亲前去赴宴,宴会中途发生意外,为了顾全孟弗的名节,谢文钊不得不与她成亲。
孟弗的父亲是当世有名的大儒,谢文钊幼年时曾拜在他的门下,跟着他读过几年书,而且那时先帝还在,孟弗的父亲作为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任太子太傅,孟家与宣平候府是门当户对,所以这桩亲事的开局虽然有些不美,但谢、孟两家总体都还算满意。
孟弗与谢文钊接触不多,在此之前仅仅见过几面,她对于自己的婚姻几乎从来没抱有过任何幻想,无论嫁给谁对她来说好像都没有太大区别,而直到成亲后,孟弗才知道,最不满意这桩亲事的人其实是谢文钊,他心中另有所爱,他喜欢的人是孟弗的妹妹。
得知这一切的孟弗什么也没说,只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仍旧在侯府中安然做她的少夫人。
她习惯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偏爱妹妹,现在也不多谢文钊这一个。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希望能够让身边的每个人都满意,所以父亲要求她做一个名门淑女,她做到了;家里人希望她能嫁给谢文钊,她也就嫁了;谢文钊不喜她弹琴,她从嫁入宣平候府后就再也不弹了。
孟弗知道这样不好,但是那些反应就像她生存的本能一样,已经刻进她的骨头里,她扭转不过来。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半晌过去,面前的谢文钊终于开口问道。
孟弗淡淡道:“还好。”
谢文钊没有离开,他站在原地,看起来还有话要说。
他有好些天没来孟弗这里,这么些年来他一直都以为当年在京华园里自己是被孟弗设计,最后才不得不娶了她,他们二人成亲后谢文钊一直有意地避开孟弗,今日有事求她才不得不来,明明该是这世间最亲近的夫妻,却比街上擦肩而过的路人还要陌生,只在这里多待了一会儿,都会觉得不自在。
孟弗道:“侯爷今日来我这里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寒烟身体不好,她住的汀水阁你也知道,又冷又潮,她昨日找大师来看过,大师说那里风水不太好,”谢文钊顿了顿,对孟弗说,“所以她想换个院子。”
谢文钊口中的寒烟名叫曲寒烟,原是个青楼女子,后来被他抬入府中做了第三房姬妾,曲寒烟弹得一手好琴,在府中很得谢文钊的喜爱。
孟弗嗯了一声,只是换一间院子而已,不算大事,她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去故意为难曲寒烟,她道:“南边还空了三间院子,那里光照很好,她去挑一间吧。”
谢文钊却道:“大师算过了,那三间院子与她八字相克,也不好。”
孟弗稍微坐直了些,心中隐隐猜到谢文钊想说什么,她问:“那侯爷的意思呢?”
谢文钊道:“霁雪院不错。”
“她想住我这儿?”孟弗问。
谢文钊点了点头,孟弗正想要问问曲寒烟能否住得惯侧院,又听他道:“府里其他的几间院子,你可以随便挑。”
孟弗沉默。
孟弗一个正妻,却要给一个妾室让位,这是何等可笑之事。
见孟弗不说话,谢文钊继续道:“我知道你素来大度,明白事理,不会在意这等小事,寒烟那里实在没有办法了,这两天她人憔悴得厉害,待你见了她也定然会心疼,其他的院子都找人看过,总是差了些,你若觉得府里的其他院子不合你的心意,到时我出钱给你重新修座院子。”
他说了这么多,床上的孟弗始终没有开口,谢文钊突然觉得不自在,孟弗这样平静,倒显得他像个傻子,他的表情逐渐冷淡下去,他对孟弗道:“你不想换就算了,就是间院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