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窈敏锐地察觉到了沈识情绪的不对。
沈识其实是个爱憎格外分明的人,寇窈这么多年来和他针锋相对却没被他彻底讨厌,原因就是她一直拿捏着沈识的情绪,在他能够容忍的范围之内试探。
就像现在,沈识明显就不能被轻易招惹。
那暗卫依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角不放开,沈识干脆任由他抓着,沉默着不再言语。寇窈也蹲了下来,抱着膝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清凌凌地望着他。
即便都蹲着,沈识依然比她高上不少,她需要仰起头来才能和他对视。
“你把他扶到床上去,我看看他好不好?”寇窈的声音软软的,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哄小孩子。
以前沈识从来没听过寇窈这么和他讲话。
以前他也没有想过,寇窈会在他受难的时候留下来保护他,会在他中毒时劳神费力。
心仿佛被泡在温水之中,有种温柔酥麻的感觉。沈识突然很像揉一揉寇窈的脑袋,然后他也这么做了。
细软的发丝磨蹭着掌心,有点痒。寇窈本想躲开,又觉得被他摸一摸脑袋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只是出声提醒:“辛夷好不容易才梳好的,你不要弄乱了。”
沈识闻言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收回了手。他眼底有种寇窈从未见过的温和与担忧:“不会出什么事吧?”
寇窈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她不开心时总会下意识做这个动作:“他们不信我,你还不信吗?”
分明她这么多年用毒用蛊从未出过差错。
站在一侧的裴安有些心虚地垂下了眸。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沈识发现自己最近很容易在寇窈面前示弱和服软,“只是有些怕。”
怎么能不怕呢?
先帝的暗卫为什么会待在秦三老爷身边,又是为什么受到他们的控制丧失理智?
他屠戮殆尽的那些暗卫里,又有多少这样的人?
沈识自诩公正严明,几年从伤害无辜之人半丝半毫,谁料这次却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那些死去的暗卫里,是不是有许多都保护过他的亲生父母?是不是有许多都期待过他的降生?是不是在十八年前他刚诞于人世时还抱过他?
在知晓身世后,他根本做不到无动于衷。无论未来怎样,他都会竭尽全力去报仇。
是为贤明却遭歹人陷害的帝后,也是为给予自己生命的父母。
侍卫们将暗卫抬上床时,他又神志不清地挣扎起来。长公主轻声喊了一声阿七,他又消停了。
阿七是他的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了。
寇窈在腰间别着的针包里取出一枚银针,在他鼓胀的青筋上刺了一下。没有血流出来,似乎他这个人已经被抽干了。她又用匕首划开了一点,才艰难的挤出一点血来。
那血已经变成了古怪的深红色,简直不像是从一个活人身体里流出来的。寇窈用巾帕沾了一点嗅了嗅,忍不住皱起了眉。
他身体里的毒简直太多太杂了。
而且好像不只是毒。
盘在寇窈手腕上的小银似有所感地探起了头。寇窈把它放在了阿七的掌心,它顺着胳膊盘旋着游向阿七的心口。阿七似乎很是害怕它,竟不住地颤抖起来。
一旁的长公主只感觉不寒而栗。和寇窈相处这么多天,她竟没有发现这小丫头身上还有条蛇!
小银在阿七心口盘成一堆,猩红的眼睛里透出野兽觅食的凶光。
寇窈用苗语问了几句,小银嘶嘶地吐了吐舌头。才高八斗的裴安并没有学过苗语,更听不懂蛇言,只感觉眼前这一幕太过荒诞,但沈识却在听到寇窈问话时紧张了起来。
阿七被种了蛊。
他看到寇窈的眼睛里有明显的后怕之色,心顿时揪了起来。寇窈喃喃道:“幸亏这几日不眠不休地把解药调制出来了。”
如果没调制出解药,她断然想不起来看阿七的情况,长公主和裴安也不会主动让她过来。
而多拖一天,就是多一场对阿七的酷刑。
他中了噬心蛊子蛊,会丧失神志,完全听从母蛊的控制。每月需服用一次压制蛊毒的解药,否则便会日日受噬心之痛,直到暴毙而亡。
算算日子,阿七已经一个多月没服过解药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撑过来的。
长公主怔怔道:“难怪裴安说他最近看起来痛苦许多。”
如果母蛊的载体死去,子蛊也应该会死去才对。阿七身上的蛊既然未解,那就说明控制他的并不是秦三老爷。
噬心蛊在苗疆也同样是难得一见,又怎么会出现在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