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改口,“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陆双楼啧了声。他见得多了,看着有问必答从不说谎的实诚人,其实比指天对地立誓守口如瓶的人,嘴巴要紧得多。
这类人往往很倔,秘密烂在肚子里其他人也别想撬出来。
所以他懒得车轱辘做无用功,直接问下一个问题:“那你来西山书院干什么?”
“读书。”
“只为读书?”
“嗯。”
他说完,半晌不等到对方下一句话,转头却见对方正盯着他,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然后叫了声他的名字。
“你知道吗?你刚入学时,我甚至以为你是女扮男装。”
贺今行颔首。
“你猜到了啊。”陆双楼转了下眼珠,“不过上巳节之后,我就确定你不是了。”
上巳吗?贺今行抬手遮住略有些刺目的阳光。
或许是因为在荔园同行过一段吧。
“今行,有没有人告诉过你。”
身旁的人放轻了声音,他的手背挡住了对方的眼睛,只能看见嘴唇张合。
“你的侧脸和长安郡主非常的像。”
他慢慢下移手掌,迎着光眯起眼睛,摇头。
然后就见光晕里的人轻哼了声,“所以啊,我怀疑你爹不是贺驹,而是殷侯贺勍。”
“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贺今行垂到一半的手直接贴上对方的额头,“不烫啊。”
“猜测嘛。”陆双楼没退开,容许他贴了片刻。
“你真不是殷侯的私生子?还是你自己也不知道?”
“真不是。”贺今行无奈,忽然想起上午的事,赶紧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盯上傅明岄了?”
“事有反常者为妖。”日头虽大,于陆双楼来说却正好,晒得他浑身骨头都暖洋洋。他推着贺今行往前走,“傅明岄女扮男装进入书院,又日日回傅宅,必定有所图。”
“那你查到了什么?”后者不解,“她图什么,与你又有何干系?”
与她同舍的贺长期都没这么关注。当然,就自家大哥接人望风的熟练,应该不是最近才知道明岄是女子。
甚至可能知道一些别的事。
贺今行思索着,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想过男女有别的问题。
但西四间两个人能和平相处这么久,必定早有共识。
却听陆双楼笑:“我只知她被傅家的丫鬟叫‘明护卫’,至于她在宅子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并不知晓。但她日日在小西山与傅宅之间往返,必然有不得不回去的理由。或许是有需要她照料的东西,或许是要传回去什么消息。”
“傅家兄妹病弱,但照料有仆从,用不到她。传消息拿东西一次两次可在休沐日回,不必冒险违反院规。”贺今行轻叹一声。
“小西山每日都不同的,是先生们的授课。”
她这是替家主读书啊。
“她因为什么与我无干,我关注她自然是我有所求。”陆双楼显然也猜到明岄的目的,但并不因其所动。
他伸了个懒腰,一个时辰前才痛得死去活来的肝肠已经毫无感觉,“要人为我所用,不过利益相诱和软肋相胁两种方法。都得知己知彼。”
“你若有事,不妨先开口问问对方能不能帮忙。”贺今行无奈:“都是同窗同学,别乱来。”
他顿了顿,想起那一锦囊的香丸,“傅明岄的事,我们都不要告诉其他人。”
“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放心吧。而且,我已有别的打算。”
书院的灰白院墙近在咫尺,陆双楼二话不说先攀上墙头,左右望了望,“没人。”
贺今行跟着跳下去,“你记得去找兰开先生。我去藏书楼向张先生告罪。”
“好。”
这座名为“明辨”的三层小楼,因供着几千册书籍,自成幽静平和的气场。
他穿过书架,整个人静下来。
“先生,我来迟了,抱歉。”
满院少年郎争先换纱衣的时节,老人依然穿着棉布袍子,拂袖让他坐。
“你向来守时。今日可是为陆姓小子与傅家丫头的事?”
“先生竟然知道?”贺今行坐端正了,心下骂自己行事不周,应当提前来向先生请假才是。
“傅家的来借过许多次书。李学监也才来这楼里问过我见到他俩没。”
“先生不觉得惊讶么?”
“惊讶什么?老朽什么事什么人没见过。”张厌深微微笑道:“若事事惊讶,那我岂不白活这几十年。”
他静默半晌,眨眨眼,“好像是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女扮男装的戏在梨园里长盛不衰,不算稀奇。而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也确实不大,端看知情人如何选择。
张厌深问:“学生感到惊讶,可是认为不妥?”
贺今行摇头,迟疑片刻,“我读史书,见古有娄逞、黄崇嘏等出仕文职政绩斐然,而当今又有晋阳长公主镇守国门、威慑北黎。皆才能出众,不输男儿。”
他顿了顿,见老人专注地听着,神色未有不虞,才继续说道:“以此想,女孩子来读书也没什么不好的。”
“既无不好,那你在担忧什么?”张厌深看着他,温和的目光似在鼓励他说下去。
“书院院规并未写明不准女子入学,但几乎默认男女不能同学。”贺今行摸了摸耳垂,“她并未影响到其他人。我只怕若是事发,却会使她名声有损。”
“我们做同窗的问心无愧,但……”
“但世俗流言杀人不见血,且对女子要严苛得多。”张厌深接过他的话,笑意蔓延到眼角,“你且放心,先生只当不知。”
他点点头,忽然反应过来,立刻说:“学生并非揣测先生,先生早就知道却并未揭穿,可见先生心善。”
张厌深微微摇头,“可不是先生心善。”
他说了半截便住口,在贺今行疑惑的眼神里,取了一张白纸放到后者面前。
“你看了两个月的史书,有何心得体会,都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