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零零年末,太平洋号上。
四周很暗,偶尔有光从夹缝里射进来,但却透不过密密的漆黑。
空气里似乎还散发着馊臭的味道,让人有些作呕。
那个满身褴褛的孩子已经适应了这里,他跟在那个梳长辫的男人身边,有时蜷缩着,有时又斜靠着,有时也会依偎在男人的腿上,看着至多二、三岁的光景,身体瘦小的可怜。
他身上穿着一件粗布的长袍褂衫,蹬着一双破洞的布鞋,脑袋后的小辫子已经又乱又脏,还挂着两条鼻涕龙不时地流下来又被他缩回去,有时实在缩不回去了,就用袖子一扫,那鼻涕龙就成横向挂在他的脸蛋上。
可能对于这样的环境已经开始熟悉起来,所以没有了局促,但仍然只敢待着男人的身边。漆黑的空间看得不是很真切,但他却可以肯定,周围没有像他那样的孩子,因为除了他,再没有一个孩童的哭声传来,也没有大人们嘲笑过其他人的鼻涕龙,他问过爹爹;“有其他的孩童吗?”爹爹却告诉他;“也许没有吧?”
在最初的几天里,总是有一位大哥哥给他讲故事,说学堂里的知识给他,他听得津津有味,常常嚷嚷着爹爹到了美国就带他上学堂,也要像大哥哥一样,会写会说洋文,让爹爹和娘都能吃饱肚子,而每次,他说自己肚子饿时,大哥哥都会把他抱起来,告诉他,一定要好好活着,他并不明白那个大哥哥为什么总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之后的很长时间里,他都再没有见过那个大哥哥,爹爹说大哥哥被洋人们杀了,但船舱里的其他人却说大哥哥是给洋人做通事去了,他不知道通事是什么?但很担心他,从那天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带走,他还偷偷的哭过好几回,睡在旁边的爹爹并不知晓。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他都不知道在这个黑暗的地方待了多久,终于有一天,那扇通往光明的门被打开了。
船舱里的叔叔婶婶们被带上了甲板,好久没有见到光了,大家都有些不适应,还没有等到大家适应完,就有洋人带着上了码头,他看到很多长得又高又白的洋人都朝他们看来,很懵懂但是又觉得他们的眼睛里好像有刀子一样,看一眼就能在身上割一块伤,他觉得特别疼。他被爹爹紧紧抱在怀里,爹爹的手还死死扣住他的脑袋,让他趴在胸膛里,那鼻涕龙蹭了爹爹一身都是。
在孩子的世界里,或许只有陌生和熟悉两种感官吧?或者还有介于两者之间的某种情绪,孩童的认知无法精准描述,但是并没有人真正会去在意一个孩童的世界。
男人一手抱着孩童一手领着包袱,跟着人群上了码头。
入境口里挤满了人,一个入境台前,立着几个亚洲面孔,他们后面还挂着一番旗帜,上面写着“华人商会”的字样,只见他们跟台前的入境官说了些什么?一个穿着西服的中国人还给一个那洋人出示了什么文件,那洋人见状,带着那个中国人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临走前,他示意留下的人帮助招呼着船上下来的人,一群人竟然在一众洋人的鄙夷里往城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