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青城的春天逐渐暖热,满城盛开半季的郁金香有了凋败的趋势。
官婳办了休学手续,已经完全不用去学校,这几天只忙于弄叶文的几份作业。
顾铮的戏杀了青,但因为一些工作上的事,时常飞别的城市,有时连官婳都摸不清他的行踪。
休学的事暂时还没告诉家里,所以只能住在叶文那里。
今天意识到自己好久没回家了,打算回家看看生日宴筹办得怎么样了。
从记事起,父母就已经不在身边,隔辈的老人怜爱她,干脆住到一起将她抚养大。
官家祖上真的是做官的,秦家先人是当年第一批留洋的,家底都比较厚实。
但两家老人都选择早早在物质上给官婳立规矩,刻意避免她养成穷淫极侈的习惯。
从小跟着老派的爷爷奶奶、浪漫的姥姥姥爷,精神世界很富足,物质上并没有超出普通人太多。每次生日宴,不过是邀请一些好朋友,交换礼物,切个蛋糕吃顿饭那些事。
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不只是生日宴。
官婳进了家里的小区,走在熟悉的石板道上。
她低头,努力想象顾铮将订婚戒指戴到她手指上时,会是什么感觉。
会比普通的戒指首饰沉吗,会带着温度吗。
嘴角不自觉扬起。
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仿佛上面已经多出了一枚戒指。
嵌进骨头,痒痒的。
远远看到家里的海棠树,满树红色摇曳。
加快脚步,小跑着进了院子。
“姥姥姥爷!奶奶!我回来啦。”推门前,她高声喊。
大门从里面打开,舅舅舅妈、姑姑、大哥大嫂、二姐、二哥、姑父、小妹,一连串的人走出来。
官婳站在门边,挨个打招呼,想留他们吃顿饭。
两家都表示自己还有事,急匆匆走了。
“婳婳回来了?”奶奶似乎很惊喜,拉着官婳进门。
叫保姆去拿留给她的旗袍。
奶□□发全白,一丝不苟梳到脑后,用银丝网挽成疙瘩鬏。
身上的衣服也永远平整干净,脖子上常年挂着金丝框眼镜,识字范围却仅限于佛经。
从前出门迎接官婳的总是姥姥。
奶奶的香云纱旗袍是奶奶的奶奶留下来的,奶奶从没穿过,藏在衣柜好多年,偶尔在不冷不热的晴天拿出来晾晾,绝不让官婳染指。
今天奶奶慈柔到官婳难以置信。
“这不是快到婳婳生日了么。”奶奶似乎看穿她的心思。
官婳弯腰搂住奶奶的脖子,亲昵地蹭蹭老人家。
姥爷从楼上下来,“婳妞儿回来了。”
“姥爷,我刚才走到家门口,知道你爱读书,特意去邮筒给你取报纸呢。姥爷你看我虽然这么久没回来,还是一如既往地贴心吧?”
“行吧行吧。”
官婳个把月没回家,姥爷已经想好怎么训她一顿涨涨记性了,结果现在被她这么一番话哄得不好意思生气。
“报呢?”他伸手。
官婳翻自己的包,翻着翻着一拍脑袋,“哎呀,我想起来了,刚才邮箱里什么都没有。”
官婳:“可能阿姨早上给你取了吧。”
姥爷:......
保姆抱着好大一件白纸包着的衣服下楼,听见官婳的话,笑问取什么了。
官婳解释说报纸呀。
“咱们不是不订......”保姆阿姨喃喃自语。
官婳没听清,问她怎么了。
“没事,婳妞儿来看看喜不喜欢,奶奶给你存了好多年了,自己都舍不得穿,多疼你呀。”保姆说。
奶奶说:“一把年纪了,还穿小姑娘的衣服,怕别人笑话。”
官婳一边走一边说:“一把年纪怎么了,难道衣服上除了尺码还标着年龄嘛,咱们爱穿什么穿什么。我看有谁敢笑话我奶奶,我揍死他。”
保姆把衣服铺平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把前面贴的一层白纸揭开。
米色的薄纱,里面有层嫩柳色的里子,修身无袖款式,领口的蝴蝶扣翩翩若飞。
奶奶嘴里那件旗袍。因为保存得当,几十年过去,没有半点泛黄变硬。
“哇。”官婳眼中满是惊艳。
奶奶:“怎么着,婳婳?好看吧。”
官婳:“好看好看,好看死了。”
奶奶:“好好说话。”
官婳:“特别好看流光溢彩蓬荜生辉......”
奶奶:“行了行了,别贫。送你了,怎么样?”
官婳两眼放光:“真的吗?我可以吗?不合适吧。”
话是这么说,手已经摸上去了。
“我可以试试吗?”
“当然可以,现在是你的衣服,想怎么试就怎么试。”奶奶看她小心地用指腹摩挲衣服的模样,忍俊不禁,“当奶奶送你的生日礼物。”
官婳已经将衣服抱起来了,听见这话紧急刹车,“生日礼物?生日礼物怎么能提前送呢,您得等我过生日那天才能拿出来呀。”
“这孩子,”姥爷说:“这不早晚都得是你的嘛,你奶奶早点给,你还不情愿了。”
“不行不行,生日礼物就得生日送。”
胡乱把白纸贴回去,可惜手笨,那纸被弄得皱巴巴,只能向保姆阿姨求助。
阿姨见她可怜模样,无奈上前搭把手。
官婳自觉让出位置,左右看看,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姥姥呢?”
奶奶:“做礼拜去了。”
“哦,今天周末,怪不得姑姑和舅舅一家有空过来。”官婳恍然大悟。
姥爷:“你这还学生呢,连周末都不记得,明天可别忘了上课。”
官婳心虚,赶紧一手揽一个,把奶奶姥爷推到沙发上坐着。
保姆抱衣服回楼上。
官婳的眼睛跟着她怀里的东西走,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
“咳咳,那个,”官婳清了清嗓子,腻歪着嗓子撒娇:“奶奶~姥爷~”
她从三岁就会这套,屡试不爽。
果然,姥爷无奈地问:“又捅什么篓子了?”
“还没捅还没捅。”官婳摆手,“下次,留着下次你们想生气的话,想想今天,别训太狠,我脸皮薄,禁不起骂。”
奶奶捏一下官婳软软的脸颊,“你脸皮还薄哦。”
过了中午姥姥才从教堂回家,大家一起吃过饭,官婳又陪三位老人下棋插花讲故事,下午安排得满满当当。
终于到了要走的时刻,官婳哼哼唧唧不想离开家,老人们纷纷劝她学业为重,官婳差点就想承认自己暂时没在上学了。
唧唧歪歪好一阵子,终于挪到玄关换外套和鞋子。
官婳又想起件重要的事,“那个,奶奶,我想问问,我那个生日......”
“礼物是吧?准备了准备了。”
“地震海啸也落不下你的礼物,放心吧。”
“......”
三位老人站在门口,满脸无语,刚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把菩萨送出来,没想到又不愿意走了。
都不大愿意搭理她。
官婳呵呵呵笑:“不是,我是说我那个生日宴,不是要跟订婚宴一起办么,以前都是二姐帮忙准备,今年她不是准备结婚了么,会不会忙不过来呀,正好我这几天其实有时间,要不我自己......”
“官婳!”
姥爷突然严肃,黑脸老头脸一竖,把官婳吓一跳。
姥姥从身后悄悄扯姥爷的衣领。
姥姥:“你姥爷的意思是你还没毕业,之前你不爱学,我们三个隔辈的老人都不舍得逼你,可这都快毕业了,还是得上点心啊。我们站在这的这几个,年级最小的你姥爷也七十了,以后的路我们再怎么挂念,也没法一直陪你走。婳妞儿,你得有个一技之长,能照顾好自己,我们才安心。”
姥姥的话情真意切。
官婳仔细看着三位老人,姥爷的背佝偻得更严重了,姥姥花白的头发已经全白,奶奶仅剩的三颗门牙又掉了一颗。
从前总爱在他们身边腻歪着,不觉时光流逝,如今时隔一个月相见,终于发现岁月的残忍。
“姥姥,姥爷,奶奶,”她瘪着嘴,泪水在眼眶打转,“我还小,你们一定得等着,我以后挣钱给你们过好日子。”
姥爷摆手:“好了好了,现在的日子已经够好的了。”
转头小声:“可禁不起小祖宗你再折腾。”
官婳感动地点点头,转身推门。
“婳婳。”奶奶叫住她。
官婳:“啊?”
奶奶:“婳婳,现在有鸣儿帮扶着你,你日子过得顺畅不假,以后就算没人能帮你,你也得学会自己把路走通,知道么。”
姥爷补充:“学会扛事儿。”
几个老人站在家门口的灯火里,像极了放孩子远走高飞的家长。
官婳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泪奔,匆匆答应,快步走了。
路上接到叶文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