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个字后,董同方又透过树丛,借着异常暗澹的月光望了金兵大营一眼,随后才小声解释道:“等天明未明时分,再去袭营!”
刘光义顿了片刻,点点头道:“好。”
答应的这么果断也是有缘由的。
刘光义来之前就打探过董同方的履历,得知此人是是长岭关的守将,常年与金虏作战,而且还亲自组织过出塞烧荒十余次。
何谓烧荒?
每年秋日,大乾百姓们将粮食收进家中,准备过冬的时候,草原上的匈奴、突厥、金虏就会南下入寇,对关内百姓烧杀抢掠,过来抢夺秋粮。
大乾以及三大诸侯国自然也不会干吃这种亏。
也正是这个时候,秋日牧草枯黄,游牧民族们需要割草入库,以备家中牲口过冬之时,他们出动兵马,去草原上烧荒。
秋日天干气躁,草又晒干了,星星之火便可燎原,多放几把火,小点的部落都能困在其中活活烧死。
此举一是可以把牛羊的储备饲料烧光,让游牧民族养的牛羊活活饿死在漫长的寒冬,进而让这些敌人也没肉吃、没奶喝、没有羊毛衣过冬……削弱了对方的战争潜力。
二则是将边关附近的牧草、野草都烧光,等虏贼再大举起兵叩关的时候,他们的马匹在附近也找不到吃的,只能从后方运送草料,加重敌人的后勤负担。
当然,如果在烧荒过程中,遇到了一些后方空虚的部落,将军们也不会手软,自是一股脑儿地杀个干净,俘虏、牛羊……能带的都带走。
青壮兵马离开自家部落,随着大部队绕过边关,劫掠后方的乾人,当带着粮食、抢来的奴隶、女人和手上没干的鲜血满载而归时,回来却发现自己家没了……
真正意义上的没了,变成了一地焦黑和残骨。
草原上的各大汗国也不是没想过制止这种现象,但尝过几次甜头后,就渐渐雷声大雨点小了。
原因就在于北上烧荒的将领兵马很少去招惹大部落、他们也很难吃下那种大部落,一般只会欺负欺负那些小部落。
小部落被杀光了,那他们的草地不就属于大部落了吗?
那些没了家园的青壮们还能再做什么?
除了少部分带着劫来的粮食、奴隶和女人自起炉灶外,剩下的绝大多数几乎都投入了大部落,到了草原权贵的帐下听用,任他们差遣。
当然,这是暗中的好处和想法,明面上大家对于乾人如此无耻的行径还是非常谴责的,但凡遇到肯定不会放过。
而董同方这么个人能领着兵马北上烧荒十余次,听说甚至还有一次深入草原数百里全身而退,带回来不少牛羊,想必是有股子谋略的。
“金虏虽防备严密,但每当凌晨破晓之时,虏贼紧张了一夜,最是放松,即便最警惕的将领可能也已经睡下了,那时才是袭营的好时候。”
董同方看了一眼东边的天色,表示再等上几刻钟,到天边稍稍泛起白光,而下面还依旧漆黑的时候,就能开始了。
刘光义仔细琢磨了片刻,也是这么个理。
后方的一干兵马又修整了一会儿,直到前方将令传过来时,这才纷纷起身上马,排列阵型。
也幸亏眼下是夏天,在山林里只遭点蚊虫,要是放在冬天不能生火,可能早就手脚冻僵了,更莫说袭营什么的。
黎明前的山林间起了几分异样的嘈杂,但又复归平静。
山林外,依水而立的金兵大营在昏暗的星光下彷若一座吞人的巨兽,又仿佛一块鲜美的肥肉,咬一口满嘴油。
一阵夜风吹过,带走了大营中的些许温度,东方的天空虽然泛起了微微白光,但却只让值夜的金人士卒更加昏昏欲睡。
突然,一阵沉闷的声音传入耳中,值守的许多金人士卒都快困迷湖了脑子,但这么多人中毕竟还是有清醒的。
相互叫醒后,听着耳边的动静,大家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
常年与马匹为伴的金人再清楚不过,这分明就是大股骑兵过境的动静!
马上就有人转身,骑着快马去营寨中心禀报。
但都闹到这种动静上了,显然也用不到他们禀报了。
一营两千多人马,总不可能各个都睡得跟死猪一样,真要那样的话被人当猪宰了也就一点也不冤枉了。
随着焦急的跑动声,中军大帐已经亮起了灯火,两个亲管谋克一边戴盔甲、一边跑了进来,账外还有几个醒过来的蒲里衍,衣甲不整,面上还有几分紧张。
至于别的地方……有的还一片死寂,但有的已经生起几分骚乱来了。
“阿布烈勐安还没起来吗?”
短短一会儿时间两个谋克脑门儿上已经渗出了汗滴,一边下令去叫醒那些还在睡梦中的金兵,另一边又一个劲儿地差人去催促顶头上司。
话还没落下,一阵脚步声就从帐后传来,来人正是他们的勐安,唐括阿布烈。
唐括家是金国国内的大贵族,地位崇高,向来是完颜家族的重要盟友。
上一代金王完颜阿骨打的正宫皇后便是出自唐括家,而这一代金王完颜成的正宫皇后同样是出自唐括家。
“阿布烈勐安,是不是乾狗杀过来了?咱们赶紧整兵吧!”
说话间又有一个谋克跑过来了,只不过在场几人都没空搭理他,营寨中的骚乱已经渐渐扩大起来。
“看清楚是乾狗了吗?”
唐括阿布烈虽然也听到这动静了,但还是处变不惊,并且第一时间怀疑起了事情的真实性。
而且人家也是有理由、有依据的怀疑。
“前日我曾与粘莫罕、徒单希通信,今日他二人要过来同我合兵一处,拿下西边的那座城池,会不会是这两人的部众?”
“这……”
昏暗的天色下,三个谋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次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唐括阿布烈提到的这两人也是勐安,而且三者之间于公有竞争关系,于私则私人关系也不怎么样,相互看不顺眼。
若来的真是他们两个,那不提前通知,转而以这种方式要吓他们一吓,让唐括阿布烈出个洋相也是有可能的。
一想到自家有可能被另外两家嘲笑,在场的几个谋克都不自在起来。
唐括阿布烈更是暗暗咬牙切齿,但还是镇定地发布了命令:“先整肃营中兵马列队,勿起骚乱!铁浮图尽数着甲!”
这命令确实是当下最合时宜的命令了,不管来的是乾狗还是同僚,都不能再睡了,必须尽快起来随时待命。
若来的是乾狗,那就以刀箭招待,若来的是同僚,自然还是以刀箭……后者倒是不必这么激烈,但从唐括阿布烈脸上的怒容来看,这事肯定不能这么善了。
但命令刚发布了片刻,还没来得及执行,就有一批火箭兜头而下,扑梭梭地飞进大营,落到什么上面什么着起来。
先前沉闷的马蹄声也仿佛不耐烦了,不再掩饰,地面的震感陡然提升了好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