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层层，挟裹着阵阵寒凉的雨水而来。模糊了世间的分分合合，印染了红尘的别离生死。遥遥天际之间，是一条白色的云烟。似乎阻隔了九重天与人间的距离，再也看不到曾经的回忆了。
天朝的皇宫从储秀宫一直到西华门外，每条宫苑长廊上，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宫内内侍宫女，也都穿戴孝服，为皓雪皇后送葬。就连宫外的兴隆街上，亦是家家户户披麻戴孝，跪在街头。
当青鸾扶棺出宫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场景。不觉心里暗暗为之震撼，皓雪身为天朝帝后，实则是蜀国与天朝联姻之举。而今虽然蜀国被灭，蜀国的遗民亦是悲痛万分，千里迢迢赶来送葬。
晦涩的雨水，拍打着漆黑的棺木。随着十八个内侍总监的脚步，缓缓朝着王陵走去。十八这个数字，刚好暗合了皓雪去世时的芳华。棺木之后是浆白色的素色轿子，楚云宏表情阴郁着坐在上面。
青鸾随着轿子慢慢走着，似乎每走一步路，都要将自己的步伐数好了。隔着轿子的透明纱帐，青鸾分明看到。楚云宏的眼神，直直的盯着那副黑漆棺木。不然，也不会让轿子与棺木同行了。
有那么一刻，青鸾忽然好想棺木里的那个人，就是她自己。那样的话，楚云宏就会永远记得自己了。皓雪虽然死了，可是青鸾一点都不开心。直到今日这幕情景，她才觉着回忆更为重要。
或许也就只有她的昭哥哥，才会贴心对自己一个人好吧。她忍不住回身，看了看骑在马上的楚云昭。他的神色亦是呆滞无光，想来也在悲戚之中。风里雨里，交织在视线前，模糊了那段曾经。
王陵前早有玖月前来相迎，但见她简单束了个发辫儿，鬓角处插着一朵白色的海棠花儿。穿着一件素色的孝服，满眼含泪的跪在前面。青鸾上前扶起她来，低声道：“辛苦了你……”
随后在玖月的带领下，青鸾指挥着内侍监将棺木抬到王陵前殿。然后又去沏茶水，燃香炉，预备熏染床铺。之前青鸾就听玖月说，楚云宏是要在王陵住上十天之后才会走的。
十天之后？青鸾有些不可思议。后来一想，是了，楚云宏定是要过完皓雪的头七才肯离开的吧。她看着下轿后的楚云宏，细细的上前抚着皓雪的灵位时，那份认真还真是从未见过。
入夜天渐寒，雨水下的不紧不慢。殿阁里的灯火来回摇晃，青鸾早就预备下了饭菜。亦是热了好几遍，在门口张望，却总是不见楚云宏回来的身影。她索性点了灯柱，跑去前殿看个究竟。
此时风雨正大，殿阁内的几条白蔓缓缓飘动。但见楚云宏的孤独身影，跪坐在棺木前。眼眸中透露出来的关怀与愧疚，让青鸾不忍前去打扰。她有些失落，原本她只是一个侍女，何必奢求他的在乎呢。
“如果皇后在世的话，皇上能够这般多一点关怀，皇后也不会含恨离世的。”玖月在旁，轻声的叹息道，“只是一切都晚了，再也回不去了……”玖月的满目泪痕，让青鸾看来格外疼惜。
晨起，雾气薄凉。雨水却是停了下来，不过略微有些风儿。夹杂着细细的海棠花香，吹拂在整间院子里。青鸾起身，简单洗漱过后。便忙忙的前去预备早膳，再送去殿阁。
才不过五更天的时候，殿阁内静悄悄的。青鸾一面迈着步子，一面蹑手蹑脚的进去。却是看到了正在睡熟的楚云宏，青鸾将食盒放在旁边的桌案上。然后解下自己的披风，为他披在肩头。
按照宫规惯例，帝后棺椁需要停灵三天，才可下葬。想来楚云宏想着要多陪伴皓雪一会儿吧，直到这个时候，青鸾方才渐渐理解了楚云宏。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结发夫妻的。
青鸾只是小小侍女，根本没有资格。她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留在桌案上的食盒，便悄然退了出去。玖月过来的时候，青鸾都没有让她进去，唯恐打扰了楚云宏休息。
“那你以后怎么打算？”青鸾看着玖月苍白的面容，很是担忧的问道。
“我自幼有皇后带在身边，她待我如妹妹一般。我想着为她守灵，一辈子都在这里。”玖月分外伤感。
“可是，你才不过十七岁呀，”青鸾不觉为之惋惜，“难道你要将自己的青春年华，都葬送在这里了么？你的忠心可表，可你总得为自己的未来着想呀。玖月，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
说到这里，玖月却是苦涩的笑着，摇了摇头：“入了宫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服侍其他主子？主子高兴了夸你几句，生气了就打你骂你。二十五岁虽说放出宫，可谁还会娶自己？”
听着玖月说的这番话，青鸾方才再次证视自己的身份。御前侍女，说来说去不过是高一等的奴才罢了。何况御前的下场更为悲惨，到最后不过是老死宫中，或者是幸运的话放出去配个奴才。
至于受到恩宠，封个妃子什么的，更是一种奢望了。算来天朝的御前侍女，大多数都是老死宫中的。比如说高祖皇帝时的燕姑姑，一生未嫁。还不如普通的老百姓，能够共享天伦之乐。
太阳穿破云层，折射出万丈光芒来。玖月握着青鸾的手，轻轻笑着：“你比我好一些，至少皇上还是在乎你的。还有一个宁王，他不是说会等你出宫的么？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楚云宏如今送走了皓雪，还在失魂落魄。一个月后，楚云昭要迎娶新的宁王妃。这样青鸾还算是幸运么？她有些迷茫，似乎之前所做的努力，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鸾妹妹你来。”楚云昭在廊檐上，朝着青鸾招手。看到楚云昭熟悉的眸子，青鸾似乎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或许玖月说的没错，自己真的可以赌一把吧。她慢慢起身，朝着楚云昭那里走去。
院子里的一株海棠花，一夜之间全部凋零。空剩下凄凉的枝丫，在编织着一场阳光的梦境。青鸾似是可以看到，自己略微带着希望的曙光。鸟雀呼晴，落花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