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安最应该跪别的人,是沈母。 长安的母亲。 沈大娘将房门反扣,不愿意见他。 因为怕自己舍不得! 沈长安跪在母亲房门前,眼泪掉落打湿了前襟。 他双掌平放与地上,双头并拢,膝盖跪地,重重朝门里面的沈大娘磕了一个头。 如是我步履生风,学有所成。 待我佩剑归来,故里依旧。 无量寿福。 三月十六。 沈长安踏上了他的游学道途。 沈长安羸縢履蹻,负书担橐。从覃城出鄠县,走水路合适。苏娣儿牵上小月儿,和余婆婆一起将他送到柳南渡口。 邹老先生的船在渡口等候多时。 “兄长,明年你就回来了吗?”小月儿不想他走。 沈长安点点头,或许吧。他将双手勒着肩上的带子,好不容易腾出一只摸摸小月儿的发髻。“你要好好读书,回来我要考你功课。” 我一定会比兄长厉害的。小月儿笑呼。 大家依依惜别沈长安,快要起船也没有见沈大娘来。余婆婆将袖中准备好的钱袋塞到沈长安手中:“夫人许是不会来送你了,记得多写家书给她,她时常记挂着你。” 沈长安点点头。 何曦之站在船头上朝岸上的人喊:“沈公子,上船来吧。” “等等!”沈大娘从家里追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在是赶上了。 她疾步过来,一言不发,将自己袖中的荷包、腰带里的银票、整定、散碎银子全都塞给沈长安,将几册书和干粮等一并放置在沈长安的书箱里,反复压了压了。 还有两套春衫和冬衣,都是新做的,从针脚看得出很赶,一条带帽的披风和灰褐色绒脖。 “母亲。”沈长安哽咽。 沈大娘目光下视,推了他一把,平静道:“走吧。” 沈长安终于忍不住,红润眼眶,径直再次朝她跪拜:“母亲珍重。” 沈大娘忍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溃崩,儿行千里母担忧,况且他还那么小。她生生忍回眼泪,将沈长安搀扶起来,看向船头的何曦之。 “长安就拜托你和先生,犬儿年幼,先生费心多多指导。” 她朝船内请礼道:“邹老先生,我将长安托付与您了。” “夫人请放心,此乃游学,承古人大家之风也。”何曦之道,“学成乃还。” 何曦之下船来,将藏于袖中的书信交给沈大娘,“请沈夫人转交老祖宗,一封先生的问候信。” 沈大娘也将一封信封上写着[矜卿亲启]字样书信交给何曦之。 “这是太爷爷生前留给邹老先生的信,几十年来一直由太奶奶保管不曾寄往都城。” 太奶奶说这个时候拿出来,时机是最为妥当,也不用再顾忌那些纷纷扰扰。 沈长安拉拉沈大娘的衣袖:“娘,我现在十岁,等我开阔视野领略河川游学归来,照样入学堂,考举人。” “您放养我在先生身边,长大了我就回来了。” 儿子说他要出远门,等他长大他就回来了。 沈大娘霎时泣不成声。 小月儿泪眼巴巴,兄长要保重自己啊。 沈长安亦湿润了眼眶。 来这里几个月,他对沈大娘和小月儿她们都有了感情,从前有师父的教养和师兄们的照拂,他也不曾难受过,哪怕到了最艰难的时刻。 现如今,沈长安尝到与亲人生离之苦,沈长安铭记在了心上。 分手时,他偷偷将银子藏还给了沈大娘。家里开销并不小,他带走余婆婆给的那部分就好了,至于路途上的盘缠和费用,他自有办法解决。他可以去画丹青,替官府画人物像,去书坊誊抄书册或是话本,会写古言传记和沿途游记,虽然不是十分精但是文字通顺可入眼。他还会自己做鞋子,会针线,会打猎,认识上百种草药。他学习过茶道种植,还会扎风筝,扎纸灯笼,扎竹席…… 道士就是修行,能世人之所不能。 船即将离岸之际,岸上忽然响起踏歌声。 沈大娘牵着小月儿的手,小月儿牵着余婆婆,三人挽成行脚踏节拍,小月儿童声稚嫩,大声唱《式微》。 歌声动听,却别样不舍,都是小月儿和沈大娘的别离之情。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中泥?] 歌词大致意思是:天黑了天黑了,你怎么还不回家?如果不是你的缘故,我怎会站在露水中。天黑了天黑了,你为何还不快回来?若不是你啊,我何必从泥泞地里赶过来? 江上有雾,沈长安小小的个子在她们的视线里越来越小,越来越多模糊,只有歌声经久不绝。 沈长安终于泪崩,朝着她们的方向,大声回。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余我来思,雨雪霏霏。] “娘,冬天,冬天我就回来啦,娘!长安冬天就回。” 直到到后头来,人影也瞧不见了,歌声也听不见了,沈长安止不住泣咽,原来分离是这么揪心。原来[踏歌],也并不是只有快乐。 待沈长安收拾好面容,抬袖擦干净脸上的眼泪,何曦之才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公子船内请,先生想见见你。” 沈长安双手连忙摆了摆:“不,不用叫我公子,叫我长安就好,我娘和太奶奶她们都这么叫。” “好,长安,先生想和你说说话,走吧。”何曦之亲切自然揽过他,笑道:“以后我们要相互照应,你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不知路途艰辛,我和先生还有那个谁,都会照顾你,放心。” “多谢。”沈长安拱手作揖。心想,那个谁是谁啊,这艘船应该是先生包下来的,除了何曦之,沈长安没看见船上还有第四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