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之前的时光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自打她上辈子记忆明晰时,李弗襄就是当今圣上的掌上宝,他的生母许昭仪死后,他被认在了贤妃的名下,然而,那只是挂个名号而已,贤妃并不能常常见他,李弗襄被皇帝养在乾清宫亲自教养,哪怕到了出宫立府的年纪,都舍不得放他出去,但有所求,无有不允。
李弗襄十六岁那年,随卫国候郑千叶出战西境,留守营地,却不慎遭遇埋伏,他率三千轻骑,雪夜突围不退反进,回马枪直捣敌方中庭大帐,斩下主帅项上人头,一战成名,举世皆惊。
十七岁封王。
十八岁大婚迎娶高氏嫡次女。
十九岁西境纷争再起,襄王挂帅出征,再战、再胜。
二十一岁入主东宫,其妻高氏受封太子妃。
高悦行吁了口气。
她所知道的这些,全部都是以后的事,于现在没有半分助益。
如今的五皇子全然陌生。
她方才打听了一下五皇子的名讳,说是皇帝还未给取。
一个没有名字的,深受皇帝厌弃的皇子。
与李弗襄完全是不同的两个人。
那么,她的小殿下现在到底在身在何处?!
宫中的皇子还有谁?
高悦行掰着手指数了一通。
她进宫之后还没见过的,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了。
大皇子李弗迁今年十六,年纪不对。
高悦行没有犹豫,果断将之排除在外。
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也是位不知名讳的主儿。
上辈子史官作的传中,一个字儿都没有提到他,三皇子好歹还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呢,而那位二皇子好似被人刻意抹去了存在似的。
高悦行叹了口气。
想弄清楚事情真相,远非一日之功,宫中行事急不得,还是先安下心来,徐徐图之,多听多看吧。
歇了两日,高悦行便跟着公主去文华殿听太傅讲学。
圣上子嗣稀薄,宫里统共这么三五个孩子,大皇子李弗迁到了成家的年岁,早不和他们一处了,于是文华殿里听学的,只剩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高悦行新进宫当伴读,也算填了个新鲜人。
三皇子李弗逑因被皇上罚了禁足,所以今日不在。
高悦行又见到了五皇子。
他正低眉顺眼地窝在角落里剥花生吃,花生壳全部堆在书本上,他来读书也就是点个卯,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听闻柳太傅到,他把书本一卷,花生壳全抖落到了书箱里,然后扑了扑手,假装正襟危坐。
柳太傅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先取了戒尺,来到他面前。
他明显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不慌不乱,认命般的摊开左手在桌面。
啪。
啪。
啪。
三下戒尺丝毫不留情面。
柳太傅年过花甲,却精神矍铄,半旧的深色的布袍洗得发白,裹着他苍老瘦削的身体,而他的肩背却始终笔直。
不愧为一代鸿儒,风骨令人折服。
五皇子收回自己的小手,放在腿上搓了搓,不哭也不闹,显然是已经习惯了,并且死猪不怕开水烫,你罚归罚,下次我还敢。
高悦行忽然觉得这位五殿下的性格也很有意思。
柳太傅转过身来看了高悦行一眼。
高悦行恭肃地问他安好。
柳太傅见她实在太小,打量半晌,叹息一笑,面色温和了许多。
高悦行上一世无缘得见柳太傅,只知他老人家生性豁达,是位非常好相处的先生。
今日,柳太傅学上讲的是《春秋》,座下三个孩子,两大一小。
公主对读书习字的兴趣一般,看似安静乖巧,实则目光飘忽,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五皇子的敷衍更是摆在脸上,好好听一堂课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柳太傅无奈地望着几个孩子,惊奇的发现,唯一在认真听的居然是尚不满六岁的高悦行。
高悦行双手托着下巴,神情非常专注。
柳太傅放下书,问:“你能听懂?”
高悦行仰起小脸望着他,歪了歪头,却不说话。
柳太傅没有再追问什么。
他已经老了,此生即将走到尽头,而眼前这些懵懵懂懂的孩子,生命才刚刚起始。
下学的时候,柳太傅叫住高悦行,赠予她一套自己用过的旧书。
高悦行很珍惜的把它收进自己的书箱。
五皇子最后收拾自己的书本,草草一收塞进内侍的怀里,高悦行看到他的小书箱里满满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点心,不禁目瞪口呆。
高悦行停下。
五皇子和她对了眼,互相安静地瞅了半天,五皇子眨了眨眼,从书箱里掏出一只白糯糯的糖瓜,递到她面前。
糖瓜还不足小孩巴掌大,饱满圆润,看着就令人心生喜爱。
高悦行望着那块糖瓜出了神。
公主好奇道:“什么东西?”
高悦行示意她咬一口。
公主却蹙眉,嫌弃地摇了摇头。
民间年关前祭灶神的糖瓜,百姓的孩子们一年难得几块糖果,眼巴巴等着这天,从长辈手里得两个,揣在怀里当宝贝藏着,啜一口,能甜到心底里。
公主当然是不认得的。
宫中的一酌一饮皆是精细食粮,平白也不会端上这般不干不净的糙食。
高悦行想起了一个人。
——哑姑。
高悦行上辈子在与李弗襄成婚前,也不知糖瓜为何物,但与李弗襄成婚后,哑姑每逢年关,都会亲自带着宫人们,烹调些可口的小点心。
李弗襄嗜甜,最爱的便是这白糯又黏牙的糖瓜了。
高悦行双手捧着五皇子递来的糖瓜,用帕子包着,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腻的口感不动声色的在她唇齿之间蔓延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