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听着向筠抹泪说完事情始末,沐青霜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嫂,我饿了。你帮我煮个马蹄排骨粥好不好?厨房的人没你煮得好。”
向筠知道她这是要将自己支走,便擦干眼泪站起身来。
“疯子都,你去帮我大嫂削马蹄,好好练练你的刀功。”沐青霜又对令子都道。
若不是场合不对,令子都怕是要大笑着捶她。
令子都有些担心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便叹息着点头应下,随向筠一道退出了正厅。
沐青霜轻拢大氅窝在主座上,恍恍惚惚看了左手边客座上的贺征。
她想象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却没有哪一种是今日这般情形。
“难怪大嫂那么生气,”她淡淡勾起唇角,眸底却空空荡荡没有笑意,“不管怎么说你也吃了沐家十年米粮。如今这种种,怎么看怎么像白眼狼。”
贺征发恼似地站了起来:“大嫂在气头上不能信我也就罢了,你也不信我!”
“吼什么?”沐青霜轻描淡写掠他一眼,“大嫂将你打出去你都能受着,我才说你句白眼狼你就受不了?”
贺征喉头滚了滚,默默坐了回去,嘀咕道:“受不了。”
“贺征,接手暂代利州军、政这事,是赵诚铭指定交给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求的?”
这个答案对她很重要。
若是前者,那么贺征就已是赵诚铭的人若是后者……
贺征与她四目相接,嗓音轻哑:“我自己要求的。”
“多谢贺二哥。”沐青霜长吁了一口气,闭了闭眼。
若是旁的人来接手此事,沐家主宅此刻怕是已被重兵包围。
“赵诚铭肯同意将这事交给你,想来是问你要了代价的吧。你用什么跟他换的?”她望着贺征,多少是感激的。
这几年她虽从不看贺征捎回来的信,却也从大哥大嫂口中听得不少关于他的消息。
他不但逐渐收拢沣南贺氏当年旧部与臣属,也凭着自己在中原战场的赫赫功勋得到了不少人的拥戴,前路璀璨可期。
这样的贺征,原本没必要搅和到利州这摊子浑水中来他主动向赵诚铭要求来接手暂代利州,是为了保护沐家。
“也没……”见沐青霜横了自己一眼,贺征急急收住敷衍之词,清了清嗓子,垂眸应得规规矩矩,“只是答应他,将来论功行赏时,我只领食邑,无封地。”
沐青霜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赵诚铭的意思是,要你将沐家人就地圈禁?”
“我接到的令只是暂时监管,眼下沐伯父的事并无确凿定论,事情尚有余地,”贺征抿了抿唇,偷偷摸摸觑了她一眼,“咱们家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沐青霜紧紧拢着身上的桃花色大氅,脑子像小石磨一样转得飞快,并未留心到他口中黏黏糊糊的那句“咱们家”。
“我父亲与大哥会被扣到何时?几时会开审?由谁审?”
与向筠一样,她绝不相信自己父亲会临阵脱逃。还是在复国之战这样紧要的关头!
可她方才冷静下来,几乎立刻就意识到,这消息若是在眼下这关头传了出去,举国上下必定群情激奋,父亲与沐家都将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哪怕将来审出她父亲是清白的,只怕沐家也再洗不干净这盆污水。
“事情尚存疑点,待收复镐京、初定新朝建制后,就会尽快开启三司会审。”贺征应道。
沐青霜暗暗咬牙,极力压制着那股打从心底不断上蹿的寒意:“前线眼下是何形势?什么时候能收复镐京?”
“主力已渡江,伪盛朝皇帝宗政晖已逃出镐京,对方呈溃败之势,预计开春后就可收复江左三州及镐京,最迟明年夏天就能开审。”
贺征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明白她在害怕什么,嗓音放得又轻又缓:“我已与汾阳郡主达成共识,尽全力将消息压下,在三司会审之前这消息不会被外界知晓。”
五年不见,贺征不止样貌、气质成熟许多,嗓音也不再是从前那般冷漠疏淡的少年气。
在时光的发酵下,他的嗓音已如窖藏多年的佳酿般醇厚,带着一点沙哑。
低沉徐缓的语调,字字极尽温柔呵护,使人心安。
“嗯,那就好,”沐青霜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隐隐有了点颤抖哭腔,“父亲与大哥如今……还好吗?”
“大哥只是被牵连,扣在钦州朔南王府,汾阳郡主安排了人照应,不会让他受欺负。至于沐伯父,虽被羁押在狱中,但我已安排了可靠的人进去,你不必担心。”
沐青霜仰起头,以手背压在自己的眼上,死死盖住那即将汹涌的泪意。
“你为沐家做的一切,我记下了。真的……多谢你,贺二哥。”
当年贺征走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对他道,若他将来在中原遭人欺辱,循化沐家可做他后盾。
真是世事难料,到头来,却是他在这风雨飘摇的当口站出来护住沐家。
“不要再谢了,你说过,这也是我家,”贺征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站定,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顶,“萱儿,别哭。有我在。”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一切都会好的。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