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哪有真的第一次拿到乐器,就能把它操控得如同自己的手脚般的人呢?
只有神吧。
而帕格尼尼是人,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小孩子,不能拒绝,更无法反抗。
他的手背每天都是青的,因为一拉错琴,安东尼奥就会拿尺子打他。
没有人能保护他。事后母亲虽然会抱着他流泪,但当痛苦慢慢盖过心里安慰后,心就在绝望中麻木了。
即使生病了也要拉琴。
即使被殴打到浑身痛也要拉琴。
即使被关进地窖里不能玩耍也要拉琴。
最可怕的时候,是明明看着面包,它却被放在桌子最远的那端。
而帕格尼尼因为拉不成一小节、乐句断得不对,就只能看着吃食挨饿。
那时的他只能靠想象熬过去——四根弦上,帕格尼尼尽量去演奏那些记忆里美好的东西。
画里的雪山,连片的森林,温暖的阳光,奔流的小溪。那时候的他格外偏爱E弦,它太能发出银铃般的、似梦般虚幻的甜美声音了。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怎样熬过来的。在这般野蛮粗暴的训练下,被压抑的天性和纠缠不休的痛苦,他或许早就注定了日后的因果。
当帕格尼尼真正被父亲“逼着”成功的时候,他终于成了那只不可掌控的野兽。
安东尼奥像训马戏团的猴子般对待儿子,他确实养成了一只叛逆的猢狲。
不幸的人需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的阴影。
帕格尼尼享受简单粗暴的快乐,无论是赌桌上还是烟花之地,没有人会真正爱他。
即使要支付大笔的赡养费,他也乐得愿意把父母留在故土上。
从自由的那天起。
没有人在能束缚住他——尼科·罗帕格尼尼,从此只为自己而活。
……
“但那个明明最讨厌‘父亲’一词的人——他很早就用‘安东尼奥’来指代这种亲缘关系了,虽然他也一样讨厌这个名字罢了——他却心甘情愿做了你的父亲。”
“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想象尼科罗当时的心情……尤其你,还出现在他噩梦诞生的地方。”
杰尼注视着阿默尔的眼睛,语气释然中又带着些无奈。
小姑娘把脸埋在双膝里,抽动的肩膀暴露了她正在哭泣的事实。
“因为那不是噩梦了,杰尼先生……对父亲来说,那只是段不太美好的痛苦记忆。”
“父亲他,不是不相信爱,只是心里的爱埋得太深了,除非地动被翻出来,除非他又有了勇气……”
“我想,那一天,我是幸运的——无论是地动还是勇气,我都碰上了。”
阿默尔抽泣着抬头,不断用掌心擦掉眼泪。
“我只怕自己不够好,成为他的拖累……”
“放心吧,碰上你这样的女儿,那家伙估计花光了一生的赌运吧。”
杰尼轻快地开起玩笑来,希望快些转变气氛。
毕竟天色渐晚,该让阿默尔回家了。他可不想被女儿奴狂轰滥炸。
几分钟过后,小姑娘总算平静下来。
她站起来,拍拍灰尘,居高临下地看着杰尼。
“先生,告诉我,帕格尼尼他并不是去疗养,而是去就医了,对吗?”
经纪人瞳孔骤然一缩,声带似乎不再受控制,只能发出一个潜意识的单音。
“啊。”
*
米兰。
帕格尼尼发现,比起西菲勒斯引起的痛,治疗产生的痛楚似乎更胜一筹。
真的被女儿说中了,这样的治疗简直是酷刑,是慢性的杀人。
帕格尼尼有些恍惚。
或许他不会死于梅毒,而是死于那些银色的液态的小东西。
又或者,等到它们杀死他体内的梅毒时,他或许也就奄奄一息了。
等到那时候,医生们就能欢呼着宣布:“看啊,又一例成功的治愈病例!”
或许这就是他的结局?
帕格尼尼有些疯狂地笑了,他的面部开始扭曲,变得狰狞。
痛从四面八方灌进骨子里,甚至连思维也要被入侵了。
眼泪已经干了,喉咙早已沙哑……帕格尼尼的忍耐,几乎要到了极限。
“我建议过的,让你不要硬抗……治疗过程反应会很剧烈,再这样下去,你会撑不住的。”
是谁?
医生在说话吗?
“帕格尼尼先生,我建议您使用‘镇痛剂’——如果您还想留出力气与您的病毒抗争的话——当然,镇痛剂也有点微不足道的小副作用。可以的话,您点头就行。”
用吧。
我要康复并活着回去。
我有个承诺要遵守。
我有个必须要去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