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说你的水妖不会杀人。”
“借她的手,我会杀。”
山清语气很坚决,但仰面躺着的时候,双目里瞳孔的形态非常飘忽不定。或许是因为月光。前一秒她眼球颜色还偏浅,里面分明两枚漆黑的核;下一秒又整眼漆黑,甚至连眼白都蒙上了暗色,瞳孔自然消失不见。
那种挣扎的神色伴随她言语的停止持续片刻,又随着沉默的结束被打破。
她的手探向口袋,从里面拿出半枚黄铜徽章。
“这是老师给我的。”山清手指急促地在徽章边缘转来转去,“他曾经被元帅V接见过,还握了手,我拿着它就像也见过元帅一样。后来它摔碎了,一半掉在河里,连水溪也找不到。所以我看着那条河,心里总莫名其妙地想,是不是还有一半的我,不在这里,也在水的另一边?”
她偏了偏头。
因为这动作,山清的脸偏离了被月光直射的位置,眼瞳再次变得清亮、明澈,像白天的时候,又像类似怀念什么的眼神。
“那里永远没人打仗,永远也没有轰炸机。”她的声音变软了,一边说,一边闭上眼睛,像睡着一样,睫毛颤着。“学校里的人不会一个个离开,老师只要教书就好了,不用去充军,也不会死去。我想到这里去。我想有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想他也告诉我,轰炸机什么时候走,死去的人会不会回来,我还有没有机会跨过那条河……元帅V就是那个人。他可以做到。”
山清突然睁大眼睛看着他:“元帅V是无所不能的。他能带领所有人打赢这场战争。到了最后,一切会像以前一样,南水湾也可以重建秩序。”
唐思烬一直安静听着,到了现在,终于问道:“在你看来,秩序是最重要的吗?”
她反问:“没有秩序,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吗?”
他笑了笑,没接话。
“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他又问。
“等天亮吧。”山清看向窗口,“黑漆漆的,等真到了林子里,还说不清会怎么样……”
她没说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半撑着身体侧来,背部蜷曲着。
唐思烬终于从椅子上起身,蹲下拍了拍她,而山清咳到一半,声音沙哑:
“止咳糖浆还有一点,在储藏间的医药箱里。”
“你能去帮我拿吗……哥哥?”
-
门把手落地。
小施无力地拍打门板片刻,发现她之前低估了自己的平衡力:到了这个地步,她竟还没晕倒在地,一定是心理素质有所增强。
但面对尽帆的微笑,再强的心理素质都可以忽略不计。
“不对。”他正低声喃喃着,“不对,不该是这样。”
小施抖得像落叶,心里非常坚信自己活不过今晚了。
她干脆心一横,直接反驳道:
“什么不该是这样的?我自己见到医院里的人,也有过这种想法,但那不代表我想去杀掉他们!你以为你是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吗?”
她一激动起来,声音越升越高,“你还把自己说得这么悲情!还有翰星。他之前是在火堆旁边,被炸死了,他离你最近,我都怀疑是你推的他。之前也是,他出现在偏僻的换衣间里,也是你做的?”
尽帆方才动作停滞,现在手一松,小施的胳膊松垮垮地掉落了。
他眼神仍不失忧愁,但此时看来,竟荒诞地带点失望。
“是。”他后退了小半步,“你说对了,我计算过炸弹投掷的路径。”
小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尽帆语气几乎也激动起来:“炸弹每次都往校舍逼近,总有一次——或许明天——就会把这里炸成一片废墟。”
小施艰难地说:“你杀他,是因为他看见了。当时他在场。可之后那么多天,他对此都没有反应……你就没想过放他一条生路吗?”
这不是一个疑问句,因为答案很明确:
他没有。
不仅如此,他看她的表情里还带着一句没有出口的话:
你也看见了。
小施已经快吓疯了。
她承受能力绷到极限,也不再想着什么虚与委蛇,就在他抿着嘴失望凝视她的当口,突然发力,拔腿就跑!
而尽帆虽是后退了一小步,仍卡在她和走廊边缘之间,阻碍了那条逃跑之路。
好在「缝隙」里果然意志至上,在极度惊恐之下,小施竟奇迹般忽略了腿上的阵痛,在黑暗里死命突围。一番拉扯后她顺利跑掉了,而相对不那么顺利的是,她并没能接触到后门,只好跑去前厅方向。
尽帆慢悠悠在后面跟着。
他像在刻意玩弄自己的猎物,并不急着追杀,只是先放她冲进大厅,又自己抢占了有利的位置,让小施只用目光扫视,便判断出自己绝无可能从大门跑出去。
唯一的生路在楼梯口,她便硬着头皮往楼上冲。
楼上有山清和小陶。她在逃命间隙里想,还有两个人。
三人难道打不过一个吗?
小施心跳如鼓,腿上疼痛复苏,却还能听见尽帆的脚步声。
啪嗒。
啪嗒。
他慢慢从后面逼近,而楼梯让小施的身体状况彻底现了原型:
她几乎在第五还是第六极台阶的时候就跪倒在崎岖的地面上了。
小施手脚并用,继续向上。
不知是出于幻觉还是真实,在再次跌倒之前,她感到自己撞上了一个正下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