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二十日,观月都被困在屋里思过,除却每日来送饭的丫头,便只有宫中的嬷嬷来教导礼仪。
不过也算因祸得福,秦小世子屡屡想来求见,皆被门口婢子推拒在外,一连吃了几顿闭门羹。
册封之日如约而来,秦国公府挂满了红幔宝灯,四处洋溢着喜气。
吉时到,观月从偏阁缓缓而出,身着喜袍,踏上了那顶华贵异常的轿舆。
直到轿舆在喧天的礼乐声中沉稳起步,仪队向一路南行,穿过繁盛的大燕长街,巍峨堂皇的燕宫逐渐在朝霞中显现原貌。
此时的观月沉浸在一场盛大喜悦的幻梦中,并未听见沿街议论。真到了这心心念念的时刻,她反倒有些手足无措了起来。
她到底只是一个假冒的千金小姐,并未穿过这样名贵的衣裳、见过这样恢弘的场面。她多么害怕自己在众人面前露怯,以致这即将触碰到的好日子忽然沦为泡影。
燕帝龙体抱恙,并未到场,好在一切仪式圆满,在燕帝身边王内侍的指引下,观月被带入毓秀宫中。
按着秦大娘子的吩咐,观月将早已备好的打赏奉给了王内侍,王内侍笑呵呵地捧着沉甸甸的锦袋子走了。
头顶的累金凤冠压得观月肩颈酸痛,但此刻坐在金堆玉砌的殿中,观月仿似久居暗室之人乍见天光。终于她不必再小心翼翼地看人眼色,能够为她自己争一争前程。
但当欣喜的余潮尽数褪去,观月才有余心审视起了眼下的境地。燕帝的身体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竟已到了如此不堪的程度,怪不得她听人说如今朝中政务皆是由顾珩决断。
秦大娘子喜怒无常,如今由她代为照看母亲,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交到了秦大娘子的手中。这只能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燕帝靠不住,秦大娘子更是靠不住。
无论如何,她都该给自己找一条合适的后路。
——
风传花信,雨濯春尘,像是观月入宫的“冲喜”真起了效果,半月后,燕帝的身体居然逐渐有了起色。
燕帝久病初愈,大赦天下积攒福德,更是广邀王公臣子、后妃皇嗣今夜齐聚骊台,为之庆贺。
这也将是观月第一次见到燕帝。
毓秀宫内殿,殿直墨隐正替观月奉衣。
奉衣的时候,墨隐的手不小心触碰到观月的后颈,那宛若羊脂玉般白润的肌肤,摸上去像在绸缎上滑过一般,墨提忍不住掀眸偷看了一眼这位新入宫的秦贵妃。
容貌绝艳,身如笔绘,只奈今朝帝王荒淫残暴,这样的画中美人,却成了燕帝的妃。
想到这儿,纵是在宫中已见惯了风波的墨隐,也忍不住心下默默叹息。
只是好像这位秦贵妃自己倒是蛮不在意。
“今夜的庆宴,顾相也会去吗?”观月的目光流连在宫女手中托盘上的各式耳坠上,一时犹豫不决。
墨隐怔愣片刻,旋即轻声答道:“顾相深得圣上器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她忍不住悄悄向贵妃望去,而贵妃只是神色淡淡,仿似适才只是随口一问。
墨隐忍不住问:“娘娘见过顾相?”
观月的指尖落在了一对合金抱珠的耳坠上,那坠子金光耀耀,在旁人看来或许庸俗,但她向来喜欢这些。
“未曾,只是往日在闺中便听过顾相盛名,有些好奇罢了。”
顾相这样的人物,是燕朝百年难得的奇才。论风姿相貌,丹青国手难绘其玉骨皮貌;论诗才文格,恐怕也只有年逾古稀的大儒杜老可与之一较。
墨隐曾在先皇后的千秋宴上远远窥得过顾相一眼,彼时顾相身着一袭青色道袍立于万花丛中,墨隐只觉他身旁的花草暗淡,牡丹也失了颜色。
也难怪连贵妃娘娘都想瞧瞧顾相风姿。
“娘娘喜欢这个?”墨隐将那对合金抱珠的坠子递到贵妃手上。
观月接过坠子,放在掌心瞧了瞧。不知怎得想起那日顾珩的一袭雪袍和袖间青鹤。
她想了想,将金坠子放回托盘,重选了一对更为素雅的绿松石坠。
“用它吧。”
夜风抖落檐下的宫灯摇曳的光缕,观月身着曲水纹织金缎锦裙,墨隐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同走向骊台。
骊台的形貌已在月下逐渐明晰,与灯火长明的骊台相比,就连月色也黯淡了几分。
为了造骊台,人丁死伤无数,但到底永久地留下了这座酒色楼台,它将成为燕帝荒淫无度的见证,向后人昭示着暴君罪恶的行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