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的当下辛越十分不屑,想着定然是哪个宵小盗了母亲的玉珏来扰乱军心,打量着寻个日子给娘亲送了回去,免得她伤心。
然而过了一日,两日,这件事却还是萦绕在她心头,越压越重。
她不敢找短亭,短亭一向是管着顾衍手底下的情报网,他一知道,顾衍也就知道了。
战场上一念之差就能决定数万生灵的死活,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她不想让顾衍因为自己分心烦忧,影响了他正常的局势判断。
纠结了几日,她想到了军中一位姓吕的大夫,听说他父亲原来是渭国世代从医的世家子弟,母亲是大齐一小户人家的女儿,周游行医的途中偶遇,生了一段缘分,却因家族不许他娶异国女子,才自逐出门来了这边境小城,如今也已有二十来年了。
于是在一日忙碌之后,她揣着玉珏状若无事地去向吕大夫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番。
吕大夫见了玉珏很是激动,他们吕家世代行医,与各高门大族都交好,据他说这玉珏便是来自渭国的百年大族姬家,姬家阳盛阴衰,据传他们族中对女儿极为重视,尤其是嫡系女儿,出生后满周岁时便要由其父亲自选一块好玉,雕上族徽并一两字寄语。
看着手中的玉珏,左下角还有两个字,乐知,她的心瞬间沉下。
永王妃娘家确实是姬家,她娘亲的闺名,就叫乐知。
一个自知没有活路万念俱灰的母亲,将从小伴随自己的玉珏放入小女儿的怀中,用长辈的期许与自己的无奈将小女儿改了名远远地送离这个国土,乐知乐知,盼她乐天知命。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能确定她娘就是永王那仅存的血脉。
兹事体大,她觉得事情有些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了,不等辛越将此事坦白告诉顾衍,她便又收到了一封“家书”。
上面明明白白地列了三件事,一是取顾衍的性命;二是盗顾衍的兵符;三是盗云城及边境数百里的布防图。
否则,就要将她母亲的身份告知天下,让世人皆知,定国侯夫人的母亲乃是与古羌王狸重勾结叛国的永王之女,她母亲与她皆是古羌的细作,到时候流言一起,辛越一家都会受到牵连,这种叛国的罪名在如今紧张的局势下是连顾衍也保不下的。
那信里还附了交付兵符或布防图的接头地点,是在城外靠近古羌营地的位置,上方山。
辛越思索了很久,她明白不论她娘亲是什么身份,但有这铁证玉珏在,幕后送信那人想要如何在世人面前抹黑她娘都是很容易的。
以往辛越只要将这些事情告诉顾衍,他自然会处理得妥妥贴贴,但是那两天恰逢敌军攻得最猛的时候,一连两日顾衍都没回帐篷歇息,辛越有些彷徨了。
想到顾衍虽然独断自专,十二岁第一次见到他时便目睹他杀了朝廷官兵,后来还不断在兵营里安插自己的人马,培养自己的心腹,但这也是他的身世迫使他不得不用手段走到高位,才能保住自己。
他有野心,但他的野心与权欲是和家国情怀并存的,对内,他揽权专政,施展自己的抱负,说一不二。对外,他却见不得任何人妄图染指自己的国家。
辛越一人坐在矮桌前,帐篷的烛火亮了一夜,第二日便独自一人出了军营。
辛越后来才知道,顾衍早早就留了四个暗卫一直保护着自己,自己这厢一出军营,顾衍那边便收到了信,结果就是她才远远地看到上方山赤棕色的土坡,就被突然出现的顾衍逮了个正着。
顾衍的长剑就挑着布防图,一双冷眼毫无感情地看着自己,不等她向顾衍解释,怒不可遏的男人决绝地拍马而去。
而自己,被关入了城中的一处院子。
那时她才感受到外人眼中的顾衍是什么样的,整颗心似是被扯成了四五瓣,挫成了灰,同这边塞的满天风沙撒在一起。
一连被关了四五日,辛越都没能见到顾衍的面,他连一句解释都不愿听自己说......被误解的苦涩,担忧母亲的焦灼,一日一日,厚积欲发。
她不知道的是,顾衍早早便知道了这些事,信封,玉珏,乃至她的反应。
战局已然很明了,要拿下古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这幕后传信的人的目的,无非是要利用辛越来打击他。顾衍见多了这样的腌臜手段,在他与辛越定亲前,一份厚厚的手札就将与她有关的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在这世上有痕迹的,都查明了。
他是顾衍,这个女孩要嫁给他,就要面临很多她从未见过的威胁和手段,他要提前将这些能伤害到她的东西全部除去、掩埋。
他很清楚,就算有这块玉珏,如今也已没有任何证据能表明这就与辛越的母亲有关系,但是竟然能有人在他顾衍的眼皮子底下,这般利用他的女人,定要趁此机会把这幕后黑手揪出来,才是一劳永逸。只是这个计划,要以辛越为饵,他不能让辛越涉险,只能瞒着她,另寻一身形与她相似之人去赴险。
那只黑手其实很聪明,也很了解这二人,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让辛越听话,要对付顾衍,他要的是让辛越和他反目,这才能乱了顾衍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