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道他们败在御驾亲征的南梁皇帝萧成手上,然而置身军中的周胜却清楚,这般惨烈落败的原因当然不只是梁帝骁勇……
此次大败,陛下必然震怒,贬谪下狱甚至流放都在所难免,周胜不在意,但他一定要将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揪出来。然而他带着上呈陛下的密函从白帝城出发,星夜兼程,却还是被堵在了这里,根本无法进城。
他出身名门,武艺高强,本以为亲自上路,那些人根本不敢动手,然而行出不足五十里,他就遭遇了第一次埋伏,而来人根本无所顾忌。
“汪汪汪——”树林间犬吠声不止,周胜瞳孔骤缩,他浑身血腥气,根本无可遁形。
他这未合眼的两天七次遇伏,手刃近八十人,已是强弩之末,故而选择躲进丛林避战,而追兵设伏都未能将他擒下,当然不敢贸然进入。不过平静了两个时辰,这群乌合之众为何忽然就有了交战的勇气?
已是戊时,锦官城还下着针尖小雨,树林里一片昏暗,几乎不能视物。
风声,雨声,树叶沙沙作响,林间似乎升腾起雾气。
叮——
挑开飞来的暗器,周胜当机立断借力滚下,而他之前小憩的树干已被人一刀砍断。
周胜无意交战,没入林间逃窜,来人不像之前那般退缩,而是毫不犹豫飞掠而来。他在林间躲躲藏藏,想是已将追兵再次甩开,然而直觉促使他脚步一转,一支飞针隐匿在微雨中,自他眼前划过。他仰头,树影斑驳间有一个影子,飘飘然立于树顶,踩在婴儿拇指粗细的树枝上,似乎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不,不是之前的人,周胜表情森然。站在树顶追杀他毫无困难,因为他在林间的隐匿在这尽收眼底的情况下失去意义,而空旷树顶上的移动速度也远非林间扭曲的小路上疾驰可以比拟。但之前没有人这么做,不是因为傻,是因为那些被他斩杀的敌人,没有如此轻功。平静的两个时辰不是因畏惧而退缩,而是搬救兵了。
周胜忽然顿住了脚步。绝顶轻功之下,插翅难逃,他从不做无用功,但轻功不等于武功,轻功奇高的人大都身量瘦小而轻盈,当然也就注定了他们略逊一筹的力量,甚至离开了远程暗器,这些人不堪一击。
他横砍一剑劈开荆棘,直接跃上树冠,以雷霆之势向前挥去。
这人会躲,周胜有把握,然后这人会拉开距离又向他射暗器,而他就可以暴退,反向逃离。
叮——
兵器撞击发出刺耳的尖啸,周胜纵使失算也没有一丝停顿,干脆破釜沉舟,打算将此人斩杀。
来人见周胜忽而暴起,提剑疾刺,招招直取命门,却也没有一丝慌乱。无论周胜如何以命相搏,此人都不紧不慢地提起兵刃格挡,不进攻也不后退。周胜心沉谷底,他身体困乏,这样的状态支撑不了多久,若此人退缩,他可借势遁逃,若此人强攻,他可当即寻出破绽将其击溃,而如此不温不火的对决,却会必然将他拖入筋疲力尽的深渊。
拖延时间?想包围我还是耗死我?周胜一时失神,劲风掠过,对方兵器已向他左肩探去。
周胜大骇,抽身寻一刁钻角度避开,顺势挽出一个“虎距”,斜劈下去。
叮——
剑势再次被遏止,火花四溅。周胜剑身一颤,接着这股怪异的颤抖传到右手整个手臂,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沿着剑刃的脉络探出,轻轻扣到他的麻经。然后,他的剑,脱手了。
他三岁拿剑,五岁习武,十岁第一次上战场,他的父亲告诉他——身为将领要放下很多东西,唯独不能放下手里的剑。
为什么会脱手?为什么会剑锋会被截住?明明对方的兵刃已经向左刺出,根本没有收回的可能,为什么为突然凭空出现在完全相反的方向?
除非……
周胜定定地看着对方,看着那人一袭青衣,看着那人脸上灰黑的铁面具,看着那人之前一直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垂下,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末端泛着尖锐寒光的弯刀与其右手的兵器别无二致。
双刀!!!
周胜疲惫不堪的身体再也经不起折腾,只得纵身跃下树冠,再次飞身逃窜。他脚下动作飞快,脑子也转的飞快。估算来人的时间,救兵应该是从锦官城直接搬来的,可是这样的高手,能与他全盛时期有一战之力的高手,周胜从未听说过他。况且这般特别的兵器,纵然此人只露过一次头,他也绝对印象深刻。达到这个地步,只是隐姓埋名给人当打手未免可惜,任何人都不会甘心,那么既然是有官职在身的人,会是谁?
身量娇小,轻功独步,灰黑面具……
电光火石间,周胜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他平日很少关心坊间传闻,但他却是知道有一个戴面具的人,而且他依稀有点印象,那人确实曾有着和实力不匹配的轻功,虽然那时还不如他。而他之所以会凑巧知道,是因为那人是他好兄弟的未婚妻。不,准确来说,是曾经的未婚妻。
“容四小姐?”他试探着问道。
哗啦——
周胜感到顶端人脚步一顿,一股内力爆开,身旁古木的树冠被卷秃了一半。
赌对了!
周胜心头一喜,接着便是有些五味杂陈。他停下脚步,有些复杂地道:“四小姐,我……”
“闭嘴。”略微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这是今晚遭遇之后,她的第一句话。然后周胜就被一脚踹上胸口,强大的劲力直接将他拍到了树干上。
“噗——”周胜摔落在地,咳出一口血,眼睛都有些花。
消失在春熙阁的乐温乡主,持双刀落地,远远地看着他,灰黑面具阻挡了所有表情。
周胜顾不上喘息,连忙道:“四小姐,之前多有得罪,周某在此先替自己和璟轩赔个不是。只是现在周某所担事关重大,还望小姐放行。日后周某亲自上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日后?悉听尊便?”她淡淡道。
“正是。”周胜大喜过望。
“凭什么?”面具底下传来阴冷的声音,仿佛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我现在就能把你千刀万剐!”
铿!刀剑回鞘的声音。
砰——
周胜迎面挨上一拳,登时脸肿,滚烫的鼻血流了下来。这一击太过突然,周胜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