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埋下这几坛酒时,她曾无数次遐想,往后余生的哪个时刻,哪个人会去品尝她那段清苦而温暖的岁月。那时她的世界很小,从来只纠结山头有没有可以拿来打牙祭的山鸡野兔,发愁她永远中等偏上的武功课业,呆望着树下深埋的酒酿而脑海里想着山外的熙攘。
那时的她没有未来,也没有牵挂,只有一个自私自利的自己。不成想后来,她也融入了熙攘后,当年珍而重之的事,似乎也不在意了,至少当下看见常路遥和景明无知无觉饮尽时,她的心里没有一丝难过,唯一有的,可能是一点失落吧。
用完晚膳,她有些累了,辞别二人便径直回了房。
“你又喝酒了?”等在一旁的兰凛见她晕头转向地扑回床上一动不动,问到。
“没。”容嘉宁扯了一床被子蒙头,闷闷道,“我讨厌喝酒。”
“你先休息。”兰凛说。
“你不是有事吗?先说事。”容嘉宁按着眉心。
“周齐二国堰门之战,周国惨败;蜀梁而过荆门之战,蜀国惨败;蜀国在齐国的质子三皇子孟进求归;前线战前盐铁转运使与军粮转运使暴毙;锦官城周胜出狱……”兰凛问,“你想先听哪个?”
“我想先死一死!”容嘉宁埋头,“两位转运使暴毙一事与周胜一案有何关联?”
“谁告诉你的?”兰凛问。
“周胜的事由我亲自接手。我把他揍晕的时候四下无人,因此提前查看了他身上的东西。”容嘉宁道。
“是什么?”
“一封密函,几份账簿残页,还有大半张地图。”
“进了大理寺,有来无回。”兰凛摇头。
“不,除了密函被搜走,其他的都还在周胜手里。”容嘉宁道,“我使了点手段,躲过了靠山王的人,并在最后关门前还给了周胜。周胜断了腿,未免落下残疾,就算靠山王万般阻挠,昌平府也会千方百计让太医进去查看。独子断腿是大事,陛下群臣那里重压,靠山王不得不放,届时周胜便可让医官将东西带出。当然为了安抚靠山王,我留了那张随时可以重写的密函和账簿中的一张让他们搜到。”
“为什么帮周胜?”兰凛问,“他可未必领情,反惹昌平夫人怨恨。”
“各取所需而已。”容嘉宁说,“况且我的确欠他一个人情,这次算是两清了。”
“我以为你对你对你义父很忠心。”兰凛说,“他不是你的恩人吗?”
“是恩人。”容嘉宁道,“当初如何施恩,是他的选择,现在如何报恩,也是我的选择。他给我爵位,我做他爪牙,他想要杀人,我替他杀光……我不为难的事皆随他心意,我为难的事他也别想勉强。兰凛啊,身处乱世,要靠很多人的恩典才能活下,无论多少次的施恩,都换不了一生的忠心不二和生死相随。至少在我这里,恩报完了,也就算了。”
“在我这里是可以的。”兰凛说,“永远的忠诚和陪伴。”
“那我希望你以后有所改变。”容嘉宁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人这一生,任何人都不值得托付。”
“万一有一个呢?”兰凛眉心一凝,“还有,我十四了,明年你说好了要给我成人礼……不是小孩。”
“这些年包子都肥了五圈,你还是原来那么个小个子,既不横着长也不立着长,还说不是小孩子。我就好奇了,你喂不胖的吗?”眼见对话马上就要滑入“人生”的深渊,容嘉宁连忙打了岔,回到凡尘,并不打算悟道升天。
“你嫌我浪费粮食?”
“祖宗,天地良心,我没有。”容嘉宁哭笑不得。
“你嫌我幼稚可笑?”
“对天起誓,我没有。”容嘉宁头皮发麻。
“你嫌我只会碍事?”
“日月可鉴,我没有。”容嘉宁泫然欲泣。
女人啊!她叹道,天道好轮回,若早知如此,她宁肯面对“人生”的拷打,也不愿面对女人的质问。
“转运使暴毙的事,你怎么看?”好说歹说哄完了祖宗,终于换来一句正经问话。
容嘉宁回到:“我猜是这两人手脚不干净,贪了不该贪的,捅了大篓子,有人为了避免引火烧身,先行了断了这两人,不成想前线吃紧,这两人一死,粮草押运出了问题,致使我军大败。周胜手里的东西,约莫是证明暗杀二位转运使的证据,所以才要急忙拦下销毁。”
“你是说靠山王贪了军粮?”兰凛说。
“当然不是。”容嘉宁摇头,“此次出兵声势浩大,且由他一手策划,如今局面不仅劳民伤财,还让他威望大减。贪那点军粮简直因小失大,不是一个执掌国政多年的亲王该有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