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高天红日带来难得的寒冬暖意,地的积雪却依旧覆盖四处。
禁宫深沉,皇宫中的那座冷僻殿院内,姚苌的亲随卫士和太监们静静地立在宫廷佛堂外,等待着独自一人进了里面的羌秦皇帝。
这个冬天,姚苌打破了冬季不战的传统习俗,对苻登为首的关陇氐秦余部发动突击,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班师回京后,姚苌却没有大肆庆贺战场胜利,甚至只是召集儿子们和重臣举行了个简单的宴席,就此便深居简出。
此刻,佛堂内的姚苌一身素服,神色凝重。
独自祭奠完之前自己的君王苻坚,姚苌的心头,禁不住再度浮起那桩难以对人言说的憾事。
这件事情,一直以来,都像梦魇一般挥之难去。
当年,五将山下,姚苌一举俘获了氐秦帝国的皇室与随驾重臣们。
大帝苻坚、宠妃张夫人、风姿绝代的长公主苻宝,还有皇帝夫妻最钟爱的幼子中山公苻宏,姚苌将帝室一家就近关押在新平的一个佛寺里。
那天夜间,姚苌大宴麾下的群臣与将士。
之后,独自一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见自己的俘虏苻坚。
志得意满、略带醉意的姚苌开口就直言不讳地索要那天下至尊的神州传国玉玺。
孰料,落难的天子竟然毫不留情地痛骂自己:“小小羌胡,乃敢逼迫天子!五胡次序,无汝羌名!”
姚苌一愣之下,又羞又气,却只能强抑制心头的怒火。
“陛下,现在的情势早非昔日。陛下的江山都分崩离析了,何必还要勉强留着玉玺在手?”姚苌赔笑道。
“朕亦知天不佑朕,故而命人将玉玺归还给了晋人,它本来就是汉家的宝物!”
“君无戏言。陛下的话可当真?”姚苌暗自吃惊。
“君无戏言。那神州传国玉玺你是得不到的!”苻坚脸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姚苌沉默地看着面前的阶下囚,还是强行忍住怒意。
毕竟,姚苌读过很多的汉家书典,明白不能对天子动粗。
否则,史官会秉笔直书,后世的人们会怎样评价自己。
而且,自己抓获了当朝天子,好像也是历史的第一次!
苻坚的这副态度,搞得姚苌反倒不会了!
“如此,老臣先告退了!天子请先歇息,也好好再想想臣的请求!”
姚苌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悻悻然离开苻坚。
尹纬,是姚苌最为信重的文臣谋主。
姚苌找来了尹纬,尹纬认为,当循禅让旧制,自己愿意去劝说苻坚将帝位让给姚苌。
然而,姚苌的说客尹纬又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苻坚的答复是:“禅代者,乃古时圣贤之事。岂容一个叛臣贼子的狼子野心玷污!”
两度遭到苻坚的拒绝和羞辱,但姚苌反倒是理解了落难大帝的心境。
自家要堂而皇之地取代苻氏的氐秦帝国,建立羌人的千秋大业,这事不能逼,也急不得,还得另寻一个妥善的办法。
经过一番思索,姚苌自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新平佛寺的大殿中,珍馐布列,姚苌再度独自面对苻坚。
“陛下,这些菜肴好几样都是臣亲自下厨烹制的。臣今日是以朋友的身份,想和陛下商量下天下的大事。”姚苌的态度与语气都相当诚恳。
“你与朕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苻坚冷冷地看着姚苌,端起面前的酒爵一饮而尽。
“陛下,自从那汉家的司马氏失政,晋愍帝成了匈奴刘氏的俘虏,天下分崩离析已然一个甲子过去了。”姚苌也自斟自酌了一杯。
苻坚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菜品尝,不接姚苌的话。
“陛下的心愿是一统神州,让天下百姓回归太平盛世。孤家,也有同样的志向。”姚苌的眼中显出丝丝光芒。
“哦,怪不得你竟当着朕的面称孤道寡!”
“陛下,你们氐族和我们羌人世居西土,做了千年的邻居,都拥有源远流长的血脉。而且,自古以来就以氐羌之名同载于中朝历代的典册。孤家说的不错吧?”
“没错!”苻坚轻轻点头,不禁想起了自己一向喜欢的《诗经殷武》的诗句,“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不敢来臣,莫不敢来享,莫不敢来王”
“从这点来说,羌人与氐人算得是世代同乡之谊。”姚苌顿了顿声,接着微笑道:“孤家与我们羌人,与那鲜卑慕容氏可不同,并非陛下与氐人的死敌!汉家晋人丢了天下,匈奴、鲜卑、羯胡纷纷兴兵逐鹿,我辈羌人自然也盼望着换个新的活法。这点,陛下该当能理解吧?”
“你说的这些话倒是人之常情!”
“所以,请陛下考虑孤家以下的肺腑之言。”
“你的肺腑之言?”苻坚不动声色。
“在孤家看来,我们并不该互相为敌,大可以联手起来,对付前燕余孽的慕容氏,扫灭那些祸乱四方的异族杂胡,乃至于征服统治那些千百年来压迫我们的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