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宓不会留下了。她还是得去京城,她只记得自己在京城的苦,却忘了底层女子的苦,才是真的苦。小时候父亲可能会卖了她,长大后嫁了人,丈夫也可能会卖了她。他们有这个权利,只因为他们是她的父亲,她的丈夫。
而且,前世的自己不也是被卖给侯府的么?如果她不是早早被卖进侯府,谁知道她又会被卖给谁?
记忆中的那一点美好,不过是被关在院子里久了,心里的那一点念想,一日日,一点点放大罢了。佃农的女儿,能过得多好?不过是此处不好,便想象着彼处的好。
虞宓很快便听到她爹打起鼾来,伴着她爹的鼾声的,还有她娘的抽泣声。
“娘,你哭了?”虞宓小声说。
虞强家的愣了一下,闺女一直不吱声,她以为她睡着了呢。
“赶紧睡觉。”虞强家的抹了把泪,背过身子对闺女说。
“秀儿和她娘真的被她爹卖掉了吗?”虞宓说着也带着哭腔。
虞强家的不吱声,闺女还这么小,又和秀儿要好,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虞宓往她娘身边靠了靠,一双小手搭在她娘的背上,脸贴着自己的手背,细声说:“爹会卖了我吗?”
房间里的鼾声忽然停了,虞宓和她娘都吓了一跳,以为虞强醒了。两人下意识地都屏住了呼吸。还好,几息过后,鼾声又如雷般在房间里响起。母女俩都松了口气。
虞强家的又转过身,面对着闺女:“不会的,你爹就是嘴上坏些,不会卖了你的,你们不过兄妹两个,不会卖的,不要怕。”
“秀儿家也是兄妹两个。”虞宓声音比刚才更轻些,她怕吵醒她爹。
“那是秀儿的爹混蛋。你爹可不是这样的,不许再说了,早点睡。”虞强家的说完趟正了身子。
爹不混蛋,您哭什么呢?虞宓心里道。前世自己被卖了个死契,去京城后到死都没有再见到爹娘,一开始她还会想他们,时间久了,想得最多的却是她在田间自由奔跑的快乐。爹是什么样的人,虞宓并不了解,可就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和晚间对自己的言行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
其实不止秀儿的爹,她的爹,或者下虞庄的别的男人,乃至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既然如此,还不如往那高处攀一攀,好过在泥里打滚。等她将来长开,容貌显现后,谁能护得住她?虞宓忽然想起前世为她的死叹了句可惜的安王,前世她被永乐侯府献给了成王,这一世,她要自己选,选会为她可惜的人,选京城唯一还有点良心,又能护住她的人。拿定了主意,虞宓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虞宓就被她娘叫醒了,他们今天还要去上虞庄做事。虞宓的任务还是和昨天一样。
早饭桌上多了昨日他们从上虞庄带回来的被人咬过的饼。虞宓接过她娘掰开的没被咬过的一半饼,瞄了一眼她爹。她爹埋头喝粥,没有说什么。
到底吃了饼,虞宓今天没怎么挨饿。洗好衣服,打好猪草,她跑到田里走了好远。前世记忆里的美好果然都是想象的。田地里不乏比她还小的孩子在劳作。
今日虞强两口子回来得更晚,因为明日贵人就要来了。但明日虞宓是见不到贵人的。贵人的身份可不得了,是京城的永乐侯一家。大梁朝一共封了四公,八侯,可见其身份贵重。
永乐侯就出自上虞庄,这次虞氏家族百年一次的大祭礼,永乐侯一家难得回了上虞庄。
虞宓是后来做了幽魂才知道永乐侯并不是为了祭祖回来的。他是奉了皇命来找人的,要找的是一位女子,但他没有找到,还因此受了皇帝的冷落。
夜间睡下后,虞强叹了口气说:“说起来,我们家其实和贵人还近一些呢,比上虞好些人要近。”
虞强家的笑道:“那明儿你去认认亲,看贵人识得不识得你们是同一个老祖宗。”
虞强笑骂了一句脏话,翻身睡了。
永乐侯府的车马队是下午到的,与他们一同来的还有当地的知县。侯府早就派人在上虞建了很大的别院,也早就有仆从先行住了进去。因此贵人来的第一天,谁都没有见到他们,只看到马车足有十几驾,浩浩荡荡,去了别院。
但不管见没见到,十里八庄的来看热闹的人可不少。虞宓也去了,远远地没有往人群里挤,她手臂里还跨着打猪草的篮子呢。
一连几日,虞宓都被爹娘安排着做事,她每次都会去视野开阔的地方走走,她知道等她进了京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开阔的天空和原野了。
祭奠前一日,虞宓的哥哥虞志新回家了。他在别的庄子里做木匠学徒,今年十四岁,个子已经蹿得老高。
虞宓对哥哥的记忆就更少了,虞志新只有年过节才回家。虞宓跨着篮子回到家的时候,虞志新正在爹娘的嘘寒问暖中笑得很开心。
“小妹回来了。”虞志新看到虞宓,朝她招手,笑着和她招呼。
“大哥。”虞宓疏离地叫了一声,径自去屋后喂猪去了。
“我老不回来,小妹都和我生分了。”虞志新看着虞宓的背影说。
“你别管她,上次病了一次,一直恹恹的,倒像我们都欠了她似的。”虞强对虞宓最近的表现很不满。
虞志新听了后追上虞宓,接过她手上的篮子,笑着说:“我来吧。”
“谢谢大哥。”虞宓说。
“真乖。”虞志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