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前,顾盈盈跟随顾群回府时,什么绸缎珠宝都未带,只背了一把琴。
昭琳不是识琴之人,但也瞧得出这把古琴绝非什么名贵之物,非但不名贵,做工还粗糙得很,琴身就是一块寻常木头用刀削出来,制琴之人连花纹都懒得刻,至于琴弦也非上好蚕丝所制,用的是羊肠。
可就是这把其貌不扬的琴,却被顾盈盈看作无上珍宝,顾盈盈此番入宫,自然也将这把琴带了进来。
琴在人便在。
自那日被顾湘夺了曲后,顾盈盈便不再抚琴了,琴闲置久了,弦难免有些松动。取出琴后,顾盈盈便仔细调起了琴弦。昭琳不懂琴,便也瞧不明白顾盈盈在鼓捣个什么。
琴调好,顾盈盈起身又欲出门。
昭琳想起昨夜的遭遇,问道:“小主今夜还要去?”
顾盈盈微微一笑,道:“为何不去?”
“去抚琴?”
顾盈盈轻摇头,目露狡黠。
“去借刀。”
……
老时辰,老地方。
爱莲亭附近仍旧无人,寂静得很,顾盈盈将琴放在了亭中石桌,落座后,素手拨弄,便是一曲《凤求凰》。
顾盈盈技法纯熟,信手而弹,便听得昭琳如醉如痴。
“《凤求凰》一曲乃西汉司马相如所作,相传他作此曲,是为向才女卓文君表达心头炽热情意。小主此曲,若论技法,绝无差处,只可惜,奏得太过冷静,叫人听不出情意。如果当年司马相如也是这般无情相奏,那卓文君怕是难以动心了。”
顾盈盈停了抚琴,轻抬首,便见一张俊脸,温润雅净,正对自己浅笑。
又是昨夜那位琴师,又是昨夜那身素净打扮。
顾盈盈未露笑颜,反诘道:“司马相如说到底也是个欲抛糟糠之妻的俗人,谁知他这首《凤求凰》里究竟蕴了几分真情意?”
“看来小主不是个信情爱之人。”
说着,琴师低头看了眼桌上的琴,神情顿变,很是复杂。
半晌后,他问道:“小主乃高门大户家的掌上明珠,怎会用这般粗陋的琴?”
顾盈盈答道:“阁下此言差矣,一来我虽出自高门大户,却算不得是掌上明珠。”
言下之意便是,她这个庶女在顾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二来,此琴虽陋,却是故人之物。”
琴师轻挑眉,问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小主可是这个意思?”
一听这话,顾盈盈在心头又将琴师咒骂了一遍。
若她不假思索应下,便是承认自己曾有过情郎,且还把情郎所赠之物带入了宫中,好睹物思人。
可见此人委实可恶,无时无刻不在言辞上给自己下套子。
顾盈盈自不会中此圈套,平静答道:“阁下多虑了,只是寻常故人罢了。况且,我既已宫,那心中的情郎便只有天子一人。”
“假使小主未入深宫,想必心中情郎便换做他人了。”
又是一道难题。
思索半晌,顾盈盈道:“我倾慕当朝天子久矣,不怕阁下笑话,未入宫前,我便隔三差五去慈恩寺礼佛,不求安康,不求富贵,只求能一朝选在君侧。”
琴师道:“小主此言倒有些自相矛盾了,小主在佛前说,自个不求富贵,只求常伴君侧。可如今小主真得了常伴君侧之机,入了宫闱,住着琼楼玉宇,穿着锦衣华服,由此可见,既然能常伴君侧,又何求富贵不得?”
顾盈盈懒得机辩,索性道:“我待陛下一片痴情,佛祖可见。”
琴师又道:“纵使佛祖瞧见了,可天子瞧不见,却是枉费了小主一番心意。”
顾盈盈掩在袖中的玉手已握成了拳,若是在两年多前,自己怕是早已忍不住出手,将此人的舌头割下来了。
舌头是割不得,但怼上一句,却也无妨。
“我原以为阁下琴技已是出众十分,不曾想同阁下的一张巧嘴相比,倒是逊色了。”
琴师见美人面露愠色,怕真将她气走了,也不再为难,笑道:“方才是奴才多言,唐突小主了,若小主不嫌,愿以一曲相奏,以表歉意。”顿了顿,目光投向顾盈盈身前的琴。
“不知可否借小主琴一弹?”
一旁昭琳心道,自家小主向来将这粗陋之琴视若真宝,怎肯让这来历不明的琴师玷污?
顾盈盈果然沉吟许久,许久不答。
“小主如此宝贝这琴,不许旁人染指,难不成这琴真是情郎所赠?”
果如她所料,这可恶的琴师见事不就,又将帽子扣了下来。
顾盈盈无可奈何,唯有起身,让出位置,故作温柔道:“请。”
琴师也不客气,撩袍坐下,随性至极,全无身为奴才的自觉。
“不知小主想要听什么曲?”
顾盈盈怒气难消,随口便道:“《将军令》。”
《将军令》此曲气势恢宏、曲调激昂,若真弹奏好了,沙场狼烟,千军万马,如在眼前,将军奋勇,将士血战,豪情壮阔,尽现音中。
顾盈盈是有些好奇,这慵慵懒懒的琴师要如何奏这一曲《将军令》。
琴师端坐琴前,伸出纤长手指,落于弦上,闭上了双目,起手便是一个高音,重重一拨。
谁知,这一拨,调未起,曲未成,只听“嘣”地一声,弦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