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之下,昏暗一片,有道人影从阴影中走出来,抬头看向漫天的天灯。
他肤色棕黄,长着鹰勾鼻和高颧骨,一身胡服衬得他格外肩宽腿长。
“阿敕勒。”巷子里走出另一个高大的人影,他肤色极白,瞳色是在中原十分罕见的湖绿色,五官立体而英气,右耳还戴了一只耳环,比起阿敕勒,他身上的异族特色更加明显。
阿敕勒转身朝他点头:“走吧。”
牧歌没在意他的冷漠,他与阿敕勒在南槎关外偶然结识,阿敕勒一路上都十分寡言少语,二人说过的所有话加一起不超过五十个字,没想到来泯川有了好几日,阿敕勒竟然主动提出要出去逛逛,牧歌很惊讶,但欣然答应同往。
牧歌自小在各国之间往返行商,并不是第一次到泯川来,他与阿敕勒一路往热闹的街市走去,一路同阿敕勒说话,他说的竟是一口极为流利的南槎官话:“你从前来过泯川吗?”
阿敕勒摇头。
牧歌大笑,拍他的肩:“那你这次来得可太对时候了!”
“南槎最热闹当属泯川城,泯川城最热闹却是上元夜!”
“泯川自古有上元放天灯的习俗,每至上元,四方的人都会汇聚到这里来点上一盏天灯,有人是为自己,有人是为家人,有人是为心中慕恋,总之你瞧瞧天上这些灯”,牧歌往天上指,“少说也有千盏。”
牧歌:“阿敕勒,你要不要也去写一个?”
阿敕勒又摇头。
牧歌:“你难得来一次泯川,上元一年里就只有这么一次,错过了可就碰不着了。”
阿敕勒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摇头木偶人,还是摇头。
他不信这个,也不欲多说。
分明是阿敕勒邀请牧歌来逛逛,可一路上只有牧歌一个人情绪高涨,四处看个不停,还买了一堆花里胡哨的耳环。
阿敕勒却从始至终神色平静,与这热闹的泯川城格格不入。
到了楚辰天街,人就更加的多了,人与人之间几乎摩肩接踵,有老人牵着小孩全家一同出行,也有面红心跳的年轻男女……四处欢声笑语不断。
阿敕勒目光平静的从这些人脸上扫过,却在一处卖花灯的小摊上猛地顿住。
小摊旁站着道穿红色斗篷的身影,她偏头,侧脸匆匆闪过。
阿敕勒脸色倏地变了。
他突然扒开面前的人群不管不顾地朝那个方向大步冲过去。
牧歌自从见到阿敕勒以来,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过什么多余的表情,更别说这样透着焦急粗暴的举动。
他连忙拉住阿敕勒的肩:“阿敕勒!怎么了?!”
阿敕勒扭肩将他狠狠一甩,直往人群里扎,耳边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
他脑中全部都是刚才那个侧脸,虽然蒙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但他怎么会认错?!
楚辰天街这会儿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之间人如流水,一下子将阿敕勒淹没其中。
他挣扎着,一晃眼,小摊前空空如也。
牧歌此时终于追了上来,他抓住阿敕勒,看他满脸恍惚,用力摇他:“阿敕勒!阿敕勒!你在找谁?你是在找人吗?!”
阿敕勒晃了晃,挣开牧歌的手:“没什么,我还有事,你先回去。”
不等牧歌反应,阿敕勒便转身钻入人群,一下子消失了踪迹。
……
春榆河畔,过路行人或多或少都要朝其中的一双男女看上几眼。
上元夜本就是无数年轻男女互表心意、互寄相思的日子,年轻男女同行更是极为寻常之事,但模样好看的人总是打眼。
何况段北驰手上还提着个模样颇为顽皮可爱的小狐狸灯。
他虽容貌俊逸,可浑身冷峻的气势却叫人不敢轻易接近,但当他低下头与身旁女子说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却又莫名柔和下来,许多人路过骤然瞧见,一时间不知该倾羡谁。
女子只露了双眉眼在外,却好似画师精心描绘的画儿般炫目好看,可见其倾城色,但她似乎视物不便,一路都由着那男子拉着她。
而男子除却拉着女子的手腕,另一只手上还拿了个与他气质尤为不符的小狐狸灯,要知道,不是所有男子都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拿着一个如此幼稚的小玩意儿的。
有娇蛮的女子忍不住瞪了眼自己的男伴,男伴再瞪段北驰一眼,转身带着女子去买灯了。
段北驰是真冤枉。
他拿着小狐狸灯不是给应摇光拿,这只小狐狸灯是应摇光偏要送给他的,段北驰是给自己提灯。
不过他并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就是了。
夜色渐凉,段北驰带着应摇光走了半截河堤,上了岸,章豫牵着马车早早等在那儿。
马车很快动了起来。
起风了,河面荡起层层水波。
阿敕勒坐到岸边,等风吹凉满身的汗,好让他从那种清醒又恍惚的状态中抽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