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宋初夏没赶上好时候。
从她娘林氏嘴里知晓,她们宋家人祖上经过几代人的辛勤劳作,曾也算小小发了家的。
到宋怀远爷爷那辈,家里已攒下了好几百亩地,光是佃给没地的客户,就能翘着腿儿收租,过小地主的日子了。
后来一家老小到夏江县城置了宅子,再传到宋怀远爹这辈,又开了一间小染坊。
美滋滋的小日子那是越过越有盼头。
林氏嫁进来的时候,宋家的风光还未败。
宋老爹看她在村里有个贤良名声,又织得一手好布,便讨了来给儿子做媳妇儿,图的是她不仅能操持家事,还能搭把手打点打点染坊庶务。
从村里嫁进县城,林氏也算过上了一两年好日子,从前那些同乡姊妹哪个不是夸她嫁得好的?一口一个少奶奶的捧着,说她倒是个享福命,话里话外多少有些酸不溜丢的。
要按这个路子发展下去,宋初夏也能舒舒服服地做个城里人家的娇养闺女儿了。
“那咱们家怎么就没钱了呀?”宋初夏开始时还一脸天真地问过林氏。
却换来林氏一阵沉默。
……
但很快,宋初夏就自己知道答案了——因为她们家出了个散财童子。
*
“晦气玩意儿!”宋二虎呸了一句,宋怀远这老小子家里果真穷得连片瓦都没有,就这还敢学人赌博?
好在还有对姐妹花能入眼,宋二虎盘算着只消三日,就能把宋初夏姐妹拎去换成那白花花的银子,又够他在芸娘那里逗留好些时日了。
一想到芸娘那张樱桃小嘴是又软又嫩,连呵出的气儿都是香的,能把他骨头都给活活酥掉,便再没心思待在这鸡飞狗跳的破屋子里磋磨人了。
哪怕这鸡飞狗跳都是他给搅弄出来的。
宋初夏再没别的东西给他了,宋二虎只好骂骂咧咧地叫手底下人把那老黄牛给牵走,就当先收点息,端的是个不要白不要。
也不知是不是宋初夏眼花了,竟看到被扯着走的老黄牛回过头来看她,眼角似有颗蚕豆般大小的珠子,在阳光下莹莹晶亮。
宋怀远老爹是个心善之人,想着自个家里过好了也不能忘了根,是以从不像旁的地主那般盘剥客户。
可搬出来几十年,村里大多人家和他们关系早就疏远得很了,唯独和石头爷爷还是好哥俩儿。
当年石头家的母牛要下崽了,石头爷爷便乐呵呵地请他来家里,生下来的崽还要送给宋怀远他爹,宋怀远他爹如何肯收下?
可石头爷爷说,他们家如今日子也好了不少,再不像从前那样苦哈哈的,全靠宋怀远爹帮衬,他不能不知恩图报。
却没想到,宋怀远这性子竟是半点没遗传到他老子和爷爷的。
家里当年供他上学堂,本是指着他学成考个功名,能让他们老宋家更上一层楼最好,毕竟朝廷大开科举,这无疑是寒门翻身最为公平的青云路。但考不中也不打紧,日子照样能美滋滋地过。
却没想到宋怀远屡试不第后,直接垮了。既不继续念书,也不做事儿,只跟着那些个纨绔整日玩乐,后来更是沾了赌。
宋初夏好歹也是看赌神长大的,自然知道赌场套路深,庄家莫不是手段五花八门的,总能让你兜里的钱有来无回,这古代的赌坊估计也差不离。
在她看来赌博和直接把钱扔大街上、撒海里没区别,这不是散财童子是什么?
这些年为了给他偿还赌债,家产被卖得几乎什么都不剩,也就只有这头从小黄牛长成的老黄牛还在。
这头犁一亩地得用别家年轻牛三四倍时间的老黄牛,是这一年里唯一能听她倾吐心事的朋友。
宋初夏有点难受。
从前受的教育说的是告诉她——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可如今,她分明拿了苦情炮灰剧本,逆袭无门,倒随时可以被拎出来,用作衬托主角光环的背景板。
造孽。
*
“你个杀千刀的!”林氏抱着宋忆柳,脸上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一开口眼泪就流得更凶了,“连亲生女儿要给人卖了都能不作声,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这种人……”
宋忆柳亦是泡在泪中,看她爹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怨气。
林氏一边拭泪一边数落宋怀远如何不做人。
宋怀远的娘是个骨头硬的妇人,能过得了好日子自然也能捱得住苦。
丈夫被儿子活活气死后,她就拍了板带着全家搬回小枣村,一则打算着余下一些田产也够他们在村里过点安生日子了,二则是为了让宋怀远远离县里那些狐朋狗友,不再流连赌坊。
显然这招并不奏效,宋怀远一个大老爷们又不是没长腿,直到林氏怀着宋忆柳时,他仍整日整日地不着家。不消多想,定又是去了那些地方。
老娘再怎么强硬也没法儿对这个独子彻底狠下心,只好一个人苦苦撑着这个家,起早贪黑地劳作,还要照顾怀孕的儿媳,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偏林氏也被宋怀远这等行经气得五内郁结,导致早产。
宋忆柳就生在了霜寒浸骨的腊月,打娘胎里出来就身子骨弱。
要照顾着一大一小病人,同时还要维持家中生计,这个坚强的妇人终究是在宋忆柳满了周岁,会弱弱又奶声奶气地喊她“奶”时,积劳成疾,撒手人寰了。
“你真的忘了你是怎么答应娘的了?”林氏红着眼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