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或许是酒精上头,又或许是此时的气氛使然,她忍不住又强调了一次:“只有你,可以吗?”
王子安脚下晃了晃,佩玉轻轻叮铃的一阵响。
他缓缓地转回了身体,深不见底的黑眸在她的脸上认认真真地扫射了几圈,仿佛在确定着什么。
杜谦谦说完,自己脸上都有些发烫,被王子安这样一看更是有些不自在起来。
谁知王子安却突然摸了摸她的额发,满意道:“可以了。睡吧。”
他好像有些高兴,又温柔地摸了摸杜谦谦的脸,接着轻手轻脚将人按在了床上。
按在床上之后还没完,他又将床脚的被子展开,铺在杜谦谦的身上,还帮她仔仔细细地掖上了被角,欣赏了自己的杰作半天。这才迈着和往常不太一样的,有些虚浮的步伐掩上门出去了。
佩玉的撞击声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凌乱,在门口停留了一阵,慢慢远去了。
杜谦谦躺在床上一脸懵逼。
王子安!你干什么呢!这是夏天!
是夏天!
好热啊喂!
·
第二天早上刚起来,杜谦谦就碰见了王子安。
她刚睡醒,脑子里还有些宿醉后的疼痛,看见王子安的时候猛然想起了昨晚的事,老脸一红,神态略微有点不自然。
王子安却一反昨晚咄咄逼人的姿态,恢复了惯常的俊逸清隽外加冷静自制。
也不知道是真不记得,还是装不记得,总之见到杜谦谦,他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而是像往常一样微微颔首示意:“昨晚睡得好么?”
这两个人,一个是心里有鬼,一个是真喝断片儿了,总之二人都极有默契地没提昨天和凌季友喝酒的事儿。
杜谦谦道:“很好,你呢?”
王子安还没回答,罪魁祸首凌季友突然从半月门后走了出来,见到两人,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子安,杜兄弟,你们俩都在啊?”
王子安的面色沉了下来,他截下了凌季友伸向杜谦谦的友好的手,拉着人走远了。
凌季友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打发走的,反正走的时候他拉着杜谦谦的手道:“杜兄弟,你好自为之啊。”
杜谦谦挠头不解道:“好自为之什么?”
凌季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上了自己的官轿,走了。
凌季友万般不愿地走了,杜谦谦参军僚佐的职位却极快地下来了,连惯常的体检一类的形式过场都没走,就入了军籍。不仅住进了参军府,还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参军府很大,像杜谦谦这样的僚佐很多,但杜谦谦不管走到哪,始终是呼朋引伴,呼风唤雨的那一个。
这天杜谦谦正和几个僚佐没事斗蛐蛐玩,忽而听见外间乱哄哄的。
什么人到军-区大院来闹腾?
几个僚佐跑去前院看戏,杜谦谦却留了个心眼,听着那吵嚷的声音越来越近,悄咪咪攀上了后院一棵咧着脖子长歪了的老槐树。
几个僚佐和满院的小厮全部被抓了起来,被一群穿着“滕”字衣服的人按倒,跪在地上排成了两排,苍术和廿晷景也在里面。廿晷景起先还不愿跪,最后被人一脚踢中膝弯放倒在地,看表情似乎相当窝火。
待一干人等将下马威给足了,这才有一个月白衣衫的玉面青年从最后分众而出,身边跟着一个身高令人发指的手下。
“你们是滕王的人?为什么擅闯参军府?”有人在人群中高声质问道。声音虽高,但伴着下跪的姿势和架在脖子上的明晃晃的刀,这声音就显得没什么威慑力了。
“知道老子们是滕王的人你还敢在这瞎哔哔?是活得不耐烦了吗?”那个高大的手下一声暴喝,刚才还在喧闹不安的众人立刻像被点了哑穴一般全部噤了声。
“行了范泱,正事要紧。”玉面青年道:“先把人找到才是正事。”
“是,大统领。”
范泱虽然十分彪悍,却显然很听那青年的话。此言一出,他立刻拱手领命。
“你,叫什么名字?”
范泱声音极大,中气十足,问个话能把人背上的汗毛给问得倒立起来。
“小的……小的叫牛至。”被问到的小厮战战兢兢回答。
“哼,牛治。怎么不叫马治猪治?要不然叫大伙给你治治也行啊!大伙说是不是!”范泱一边往下一个人走,一边胡咧瞎扯着,引来一阵捧场的笑声。
等大伙全笑够了,范泱才指着一个瘦弱白嫩的小厮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小的叫茱萸。”小厮极为心虚地回答,知道这个名字免不了又要被调笑一番。
果然一阵堪称恐怖的笑声传来:“猪鱼!哈哈哈哈哈哈……还真有姓猪的啊!这只猪鱼看上去还挺好吃啊兄弟们!”
又是一阵乱七八糟的笑声,还夹杂着起哄的声音。叫茱萸的小厮立刻脸红了,低下头去,可以看到连耳朵根都红扑扑的。范泱看得又忍不住了,正准备再调戏两句,却听见一个声音道:“差不多得了。范泱,这里是参军府,不是你那些乱七八糟灯红酒绿的地方。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吗?”
范泱听见这个声音,立刻收了那狂蜂浪蝶的劲儿,挨个挨个踏实问完,向青年禀报道:“禀报大统领,这里只有两个人脸上有伤疤。”
杜谦谦暗暗吃惊,脸上有疤……廿晷景不会被提出来吧。
正想着就听见青年不疾不徐道:“哪两个?”
范泱把两个人从人群中提了出来:“就是他们!”
青年走到其中一人身边道:“你叫马钱子?”
那人道:“是。”
青年又转向廿晷景:“你叫廿晷景?”
廿晷景答:“是。”
“可是日晷的晷,景色的景?”
廿晷景抬眼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是。”
青年轻笑一声:“就是他。来人,给我绑了!”
范泱立刻应道:“是!”
手一扬,立刻有小兵拿了木枷和手镣来,作势就要上枷。
前面说过,廿晷景身上是有些功夫的,要不是顾忌着王子安的参军身份,早就和对方动手了。听范泱如此一说,当下错开颈上明晃晃的长刀,将身后那个倒霉鬼一脚踢得倒在地上。
范泱冷笑道:“怎么,你想抗法?”
廿晷景双拳捏得喀喀直响:“犯法?敢问我廿晷景犯了大唐哪一条律法?”
范泱道:“你在虢州境内杀人,知法犯法!”
廿晷景道:“笑话,我杀人?请问我是在何时、何地、何处杀的何人?死者姓甚名谁?”
范泱步步紧逼:“你两月前在王参军的船上杀了一名叫川芎的小厮,作案动机不明,我等现在就要将你缉拿归案。”
廿晷景忽然放声大笑,对范泱道:“杀人凶手是防风,这是当日在船上的所有士兵和小厮都已经知道的事情,人证物证俱齐,相信王参军这几日早就已经向上面通报过了。再退一万步说,即便是廿晷景犯了法,自有虢州地方官员来管,又何须劳动王爷千里迢迢来搜捕?”
范泱被他问得一愣,看向玉面青年。青年笑道:“廿晷景犯法,虢州自有父母官管,但王子安窝藏咱们滕王府的叛逃官奴曹达这个罪……依你看,应该如何清算呢?”
范泱显然没想到此人就是王爷四处寻找的曹达,这可是条大鱼!他不禁讶异道:“大统领……这廿晷景……”
玉面青年笑道:“没错了,就是他。我问你,廿字何意?”
范泱想了想道:“廿字为二。”
“晷景何解?”
“晷景为日。”
“廿字为二,晷景为日,两个日字加一个廿字是什么字?”
范泱想了想:“曹!没错了,就是他,大统领英明!”
玉面青年笑道:“区区拆字游戏,还想瞒过本统领?曹达,我问你,你究竟是乖乖跟我们走,还是继续抗法连累你家参军?”
廿晷景的面色忽然变得极为铁青,他紧攥着拳道:“王爷要抓的是我,我无话可说。只是可否放过我家参军,此事与他无关,还请大统领,高抬贵手。”
青年微微眯起了眼,还未开口,范泱已抢先道:“无关?他私下窝藏逃犯,难道还想置身事外?来人,直接锁了带走。”
底下人不敢动,又去瞧那玉面青年。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那些小兵这才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将枷锁和铁链给人淅淅哗哗挂上了。
范泱连连拍马屁道:“大统领英明神武,活捉曹达,此乃大功一件,回去王爷一定重重有赏。”
青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只是朗声对众人道:“把他押下去,再把这参军府的每一个门都给我把守住了,连一只苍蝇都不要让它给我飞出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