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种错觉,她其实是拒绝的。
那天她犹豫了半晌,其实也是在犹豫这件事。
但就在王子安转身的那个瞬间,她清楚的意识到,她面前的人不是顾海楼,是一个全新的,和过去那个人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于是她拉住了王子安。
这个举动不仅仅只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她终于甩脱了那个心理上的包袱,开始正视自己和王子安之间关系的标志性举动。
王子安一定也是感受到了的,所以有一瞬间,他的眼睛亮了。
杜谦谦回过神来,看见王子安此刻愁眉深锁的表情,她再一次认识到,王子安虽然冷漠,虽然喜怒不形于色,但他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也会伤心,会生气,会失落,会难受,会有不想提起的过去……
杜谦谦心疼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想抱抱王子安。
就在她鬼使神差伸出手的时候,王子安突然问道:“怎么了?”
杜谦谦出神太久了。
王子安回过神来的时候,看见了某人发飘的眼神,他下意识问了一句。
杜谦谦一愣,连忙收回了就要伸出去的手,打个哈哈,转移话题道:“廿晷景在你身边藏匿也有好几年了吧?这么多年相安无事,为何今天李婴的人会突然找上门来,还专门找脸上有疤的出来问话……”
王子安点头道:“你分析得很对,所以我们怀疑府里有细作,而且还不止一个。那天在船上杀人的防风是一个,可惜没能留下活口。至于他们专门找面上有疤的人问话……我猜测,应该是因为细作的文化程度并不高,极有可能根本不知道晷景的名字究竟如何写。这也符合他潜入进来的身份。”
杜谦谦思索了一阵,道:“细作?”
“对。晷景真名曹达,字轩至。这些年扮成小兵在我身边,不曾暴露过医术。那天本是迫不得已才让他出手相救于你,但细作当时肯定在船上,并且在那个时候走露了风声。”
杜谦谦道:“我明白了。难怪后来你们把人都一个一个传进去询问过……说起来,曹达的家人现在在哪?”
王子安眼神一凝,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回忆。半晌才回神道:“全死了。”
杜谦谦看见他那副神情,忙不迭在心里槌了自己几下。杜谦谦你个大傻蛋,刚才人家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你是不是傻啊?怎么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
也许是因为放下了心防,又或者是因为确实需要一个倾听者,王子安今晚的话比平时多了些。他望着远处幽深的树林,如同讲故事一般用一种轻飘飘的声音道:“轩至本是我的同乡,一家人世代学医。李婴为了炼化药人,四处搜罗能人异士,遇到不听话的,一家人尽数充作官奴。”
“所谓的药人,就是活死人,肉身渐渐僵化变硬,意识受操控者掌控,肉身不腐,不怕毒丨药,不怕刀枪弓箭,是很好的活傀儡。”
杜谦谦直听得寒毛倒竖,炼化活傀儡做什么?要造反么?
王子安继续道:“轩至一家尽数横死,他自己也被充作了官奴,成为了李婴的私人物品……失去自由,天天被关在地牢里为李婴炼丹,一直到我在巴蜀遇到他之前,我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
杜谦谦听得入神,王子安却突然停下来不说了。她转过头去,正好对上王子安极为深邃的眼睛,那双眼就像深夜里静谧的湖泊,极静,极深,好像会吸人一般。
他的声音又恢复了一贯的低沉,轻声对杜谦谦道:“谦谦,你走吧,我现在要去救轩至,恐怕没有办法照顾你了。”
杜谦谦当然不肯,她立刻从那弯湖水中跳了起来:“走?去哪里?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不会、也不可能在此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王子安摇摇头,又道:“你是不知那滕王李婴有多少势力,他是当今圣上的叔父,爪牙甚多,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极难对付。如今我已是戴罪之身,你跟着我,会有很多艰难险阻。说不定人没救出来,我两的性命却交待了。”
王子安本是想晓以利害,让杜谦谦生了退却之心,或离开自己,或去逃命,只要不卷进这件事情,做什么都好。
谁知杜谦谦早已下定决心,坚定道:“死就死呗,有什么可怕的。再说我在现代就被漩涡吞过一回,到了这里莫名其妙又被你们给救了。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这就已经是赚来的命了。”
王子安凝视着杜谦谦。
他在杜谦谦的眼睛里看见了坚决。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让杜谦谦离开,他只是担心杜谦谦跟着自己会遇到危险,会吃苦受罪。
但她一个柔弱女子,在这个地方又举目无亲,不跟着自己,又能去哪呢?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逐渐温柔下来,看着杜谦谦道:“好,那我们明日就出发,今天先在这里暂避一宿。”
杜谦谦望了一眼树林深处,漆黑一片。
这里没有屋顶,没有床,甚至连顶帐篷都没有,一旦下雨,两个人都得变成落汤鸡。
但她觉得无所谓。
她喜欢探险,爬过雪山,去过沙漠,经历过飓风、沙尘暴和缺氧的严酷环境,这些她都能熬过来,并且安稳地活着,现在这样的环境对她来说并不算得什么。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对王子安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