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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好,那紫修哥哥,我先去旁边待着啦。”

其实,紫修并无赶她走的意思,被她这样盯着,虽有些紧张,心中却有一丝喜悦,只是他自己也不愿承认。她走了以后,他难免有些失落,但确实也能更专注做手中的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紫修忙完了,用小胳膊擦了擦额上的细汗,满意地拍拍手,抱起插好的一瓶杏花,起身去寻尚烟:“好了。”

他转过身去,便见尚烟抱着头,背对着自己坐在树下,专心致志地抓着头发,不知在做什么。

紫修唤道:“尚烟。”

尚烟还在聚精会神地做些什么。

“尚烟!”紫修声音大了一些。

终于听到他的声音,尚烟慌乱地转过身来,弄掉了一地杏花瓣。

此时,尚南寺人烟稀少,万籁寂,四山静。山岩之间,泉流丝丝幽咽;禅窟之中,金磬阵阵回响。远处,护城河边,有碧波拍岸,细柳新蒲;近处,有杏满枝头,仙烟神雾。在这杏树下,尚烟编了个新的发髻,黑发顺着后脑,一缕一缕缠成蓬松如云的发辫,鬓角还勾了两绺发丝,轻烟般卷起,在耳前勾成了半圆状。在这一头黑发上,缀满了粉白的杏花:完整的花苞、盛开的花朵、大小不一的花瓣,呈现出凌乱的动人。

在新发式的衬托下,眼前的小女孩既有小公主的华贵,又有小仙女的清贵。只是,被紫修这样一吓,她有些手足无措,又让她只像她自己,只是更可爱了。

而这寺一切美景,犹胜过踏雪寻梅,花前月明。

紫修望着尚烟,有短暂的走神。但很快,待那一阵磬音结束,两人之间除了杏烟,便只剩了死寂,还有漂浮在空气里的尴尬。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紫修面无表情道:“这么长时间,你都在忙这事?”

“对啊。女孩子的头发很难弄的。”尚烟理好了头发,蹲下来捡地上的花瓣,有些埋怨道,“你看看,你把我的花瓣都吓掉了啦。”

不知为何,她如此抱怨的样子,紫修竟觉得有些可爱:“我看你这发式,难度不亚于插花。怎的一插花你便毛手毛脚的,把花插脑袋上,你又手巧起来了?”

“行行出状元嘛,我这编发的水平,也都是跟我娘学的,可不输给紫修哥哥的插花水平哦。”说到此处,尚烟想起了要事,飞速抬头,看向紫修手中的花瓶,诧异道,“你已经插好花了?”

“嗯。”

尚烟扶着头发,飞奔过来,欣赏了一下紫修的杰作。但见花浅瓶深,枝疏叶清,令人忍不住一看再看。她感叹道:“不,我错了,紫修哥哥的插花水平还是更胜一筹。”

“……”紫修低头看了看她满头杏花,“……此二者你是如何类比的?”

尚烟认真观摩他手中的杏花:“我一直喜欢园艺,可惜自己弄不来,平时都只能看娘在家中忙活。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学便会了。”

紫修虽经历甚多波折,到底是小孩子,听她这么说,心中暗喜,只未表现出来:“这方法不错,虽还是不如野外活杏,但总比刺绣、盆景好些。多谢了。”

“哼哼,我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尚烟直起身来,得意道,“放心,我还有第二招法子,包我未来婆婆满意!”

“第二招?”

“对啊,这第二招嘛,叫‘活杏屏风大法’,比这‘砍断杏树大法’妙多了,可惜需得费时甚久,还要准备很多东西,我怕紫修哥哥没耐心去做呢。”

“少激我,快说。”

“那东西你要自己准备了哦。这次需要的材料太多,我若回家去取,我娘势必会怀疑。若她发现,我将她的独门绝学传授外人,我怕是再没机会见你的了。”

“嗯。”

“那紫修哥哥准备一下这些东西:沧瀛杏一枝,空白屏风两扇,砂盆一个,七色鹅卵石一盆,软竹条、木梢若干……”

“沧瀛杏?”

“我娘说了,杏花树也是有很多品种的。若想把活杏种在室内,便不能选太高的。这沧瀛杏原生在水域天,可在水中生长,是神界最小的杏树品种。只要把它种在盛水的砂盆里养活,再铺上七色鹅卵石,自有绝伦之美呢。”当她在说“自有绝伦之美”时,用的是羲和素日最爱用的神态,语调款款,声音轻轻,姿态淡淡,优雅不已,但这些神态动作让小女孩学出来,如何都不太对劲儿。尤其是她模仿能力极强,宛如羲和缩小了一般,更有些好笑了。

紫修沉吟片刻,道:“听上去是不错,只可惜我家那边种不了沧瀛杏。”

尚烟不知道,羲和之所以推荐沧瀛杏,只因在神界任何地方,沧瀛杏都能存活。她惋惜道:“在紫修哥哥的家乡,沧瀛杏会水土不服吗?”

紫修细细将尚烟提及的材料数了一遍,忽地醍醐灌顶:“我懂你的意思了。这法子是很好。”

“你已经猜到我要说什么啦?”

“我知道了。明天同一时间,此间见。”

自离家之后,紫修过着危机重重的生活,连梦都是黑色的。

这一夜,他终于做了一个七彩之梦。

梦里半窗碧波尚寺中,吹过一帘红雪杏烟风。编了一头杏花的小女孩,接过他递去的彩色的鹅卵石,甜甜地笑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紫修便去准备好了尚烟提及的材料,包括七彩鹅卵石,然后又提前抵达尚南寺的杏林。

可到了约定时间,尚烟没有来。他又多等了半个时辰,还是不见她踪影,便盘腿坐在地上,开始试着制作活杏屏风。

其实,知道思路后,对他而言,这屏风并不难装:量好屏风底部的长度,削好木梢,打眼固定,制作成矮条基座,将沧瀛杏种植在盆中,铺上鹅卵石修饰根部,用软竹条编织其上,再将两扇屏风固定在树外,折叠掩映,纡曲满屏,若是夜间点灯,更应有踏月留香,花影团团之美。

因从屏风外几乎看不到砂盆内部,哪怕不用沧瀛杏,换了别的土栽杏树,也可达九成观赏效果。所以,这方法非常可行,想来他母亲是会极喜欢的。

也不知尚烟的母亲是怎样一个奇女子,竟对园艺有如此研究。

他并非不能独自完成这活杏屏风,但不知为何,他想和尚烟一起完成,哪怕这过程中,她又走神去弄头发,也挺好。

然而,他等了很久。直等到日落西山,尚烟也没有来。

尚烟没来,是因为羲和出事了。

原来,这段时间,只要叶光纪不在家,他那面的女人便时常来访叶府,以想看儿子为由,逗留在叶府门外,一待便是一整天。她看上去柔柔弱弱,凄凄惨惨,又时不时在门外抹泪,时常引来外人围观。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会相信,这妇人会是九莲城雁晴田部史的女儿。

田部史是征税的官吏,油水极多,他们的二代多富态、倨傲、要面子。可反观雁晴氏,曾有四次在叶府门前哭到不省人事,压根不在乎被人指指点点。

其实,关于叶家的流言,早已传得好不热闹,羲和不过是最近才知道。

为此,叶光纪骂过雁晴氏几次。她总是消停了两天,便故技重施。她爹对刺史也不敢颐指气使,只跟她一样卖惨,道:“我女儿为了你,都和我女婿和离了,你老丈人、丈母娘是我这芝麻官惹不起的,你惧内,不敢收我女儿进门也罢了,何故连儿子都不让她见一次!”叶光纪头也大了,只专心忙公务,不再过问家内这些破事。

羲和不想影响叶光纪的仕途,加上自己身为母亲,也心知和孩子分离有多苦,迫不得已,只能放那女人进府,在前院小坐,并提议让她把儿子带走。雁晴氏坚决不同意:“儿子不跟父亲生活,会变得胆小怕事,懦弱无能。姐姐,我会恪守本分的,只让我看看儿子便好。”

她每次来访,都会跟羲和表达自己有多爱叶光纪,有多么羡慕羲和如此高贵,能得到他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