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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五官即便这些年越来越像父亲了,轮廓却依然是母亲羲和的复刻版。羲和是典型的昭华氏族女子的模样,以“美人在骨不在皮”闻名,即便素面朝天,披头散发,也依然有印刻在骨子里的高贵神女气。而且,此时尚烟不同彼时,已不再是小时那个自恋的尚烟大小姐。卸下了“没有人比我更懂我的美貌”的包袱,只要不开口说话,她便是灵动仙气的少女,宛如婚前的羲和再世,以至于看过她的学生飞速叫来了其他人,上百个人全都在讨论她,轰动得不要不要的。

但她现在逆反心重得离谱,只要开口说话多一些,便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诸多关于尚烟的赞美,纷纷传入了雁晴氏和芷姗的耳里。母女俩脸色都不太好看。

更为火上浇油的是,学堂祭酒是个女的,也禁不住摇头道:“打在飞云学堂供职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等奇景。叶刺史,您的闺女可真是太美了。”

其实,祭酒没提是哪个闺女,但叶光纪看了看尚烟,居然忽略了芷姗,只满心都是羲和昔日的音容笑貌,叹道:“那是你没见过烟儿她娘。”

雁晴氏脸上没什么动静,心里早已快炸开了锅,再听见人群里一直传来“好看啊”“太美啦”“这是什么神仙血统啊”的惊叹声,她终于忍不住了,冲尚烟丢出一个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眼色:“我们烟儿自然是美的,所有能力都长在脸上了。唉,我们姗儿容貌普普通通,我只能把她培养成才女,让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呢。”

她这样说,原是明褒暗贬,明贬暗褒,希望祭酒说芷姗也美,姑娘家更要秀外慧中。谁知,祭酒最不喜学生家长如此说话,道:“生成叶大小姐这样,确实,才艺已不再重要了。”

雁晴氏气得要命,消化怒气也没成功,只酸酸地道:“烟儿美是美,只是不知生得像谁。”

叶光纪皱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雁晴氏连忙道:“哦,夫君,我没别的意思。烟儿整体自是像她娘的,只是她下半张脸,也不像你,也不像他娘,还真看不出来像谁。”暗指尚烟是羲和与野男人生的孩子。

叶光纪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

其实,尚烟下半张脸生得像她外祖母,但叶光纪对羲和娘家一直颇有成见,所以不太乐意在此提起。

祭酒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尚烟,笑道:“昭华神女血统高贵,想来是有一些我等凡女难以揣测之处。”

“那是自然高贵的。”雁晴氏讥笑道,“高贵到全家都反对烟儿她娘嫁给我夫君呢。我把夫君看得比天还高,可他们……啧啧,不怎么看得上他。好在我们夫君大度,不曾与他们计较,至今依然怀念故旧呢。”

“夫人,你今天话太多了!”叶光纪呵斥道。

“是,贱妾惶恐,不多话了。”雁晴氏的神态中,无一丝丝惶恐之色。

尚烟察觉到了雁晴氏话里的恶意,气得浑身直打哆嗦,但又不知如何反击,只一声不吭地瞪着地面,直至事情办妥,与父亲一同出去。

见他们走远了些,雁晴氏轻轻笑了一下,不疾不徐地回头,对祭酒道:“尚烟她娘呢,再是高贵,也没了好些年了。加上昭华氏衰落,这孩子确实可怜。作为现任刺史夫人,我不介意养她,但她若碍着我女儿的前途……”她把芷姗往身侧揽了一些,又慢慢巡视学堂里的装潢,见祭酒脸上有了惧色,便不再说话,微笑着带女儿款款离去。

叶光纪翌日还有公务要办,当夜便要赶回九莲,所以让两名婶子留下来照顾两个女儿,将她们安顿在梢头的树屋客栈,第二天带女儿去整理宿舍。

尚烟回去收拾房间时,一个虚弱无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小姐,我来吧……”

尚烟回头,见门口站了一个矮胖妇人,面容骨骼清奇,眼神呆滞,说话总是少一口气,绝症病人似的。她是家中的仙族下人云婶,不,确切说,是下人中的下人。只因摔碎碗盘、剪坏盆景、毁容式菜肴,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雁晴氏数次想将云婶逐出家门,叶光纪都以云婶家有老母、孩子需要钱为由拒绝。为此,雁晴氏跟儿女还有尚烟抱怨:“你们爹爹那新神族的劣性,我看是改不掉的了。”指他与下等人总有同病相怜之感。语气之中,无不鄙薄。此类抱怨,时常有之。起初,尚烟还有些惊讶。因为曾经在羲和口中,叶光纪根本就是个完人;到了雁晴氏口中,叶光纪好似方方面面都配不上她。只是,雁晴氏说得多了,尚烟也便听惯了。

此刻,尚烟看了云婶一会儿,万分无语:“……是谁让你来的?”

云婶道:“是夫人……”

“雁晴姨娘让你来服侍我?”

“是的……”

“服侍多久?不会陪同整个修行吧?”

“是的……”

“那是谁服侍芷姗?”尚烟抽了抽嘴角,“你先别说,让我猜——是瑜婶,对不对?”

“是的……”

瑜婶与云婶正好相反,府里做事最勤快,最麻利,厨艺最好,最八面玲珑,是下人中的上上人。

尚烟很暴躁:“我的个天,你能不能不要再说‘是的’了!!!”

“是的……”云婶看着尚烟答道,依然目光呆滞。

尚烟瞪圆了眼,期待她有点反应,然而她并没有任何反应。尚烟放弃了,转身,粗暴地继续收拾东西。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尚烟都开始打呵欠了,云婶才道:“啊,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

“我不该说‘是的’……”

“……”

尚烟感觉,自己脑中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

这一晚,一家人在外用膳完毕,雁晴氏带着芷姗去她的房间谈话,叶光纪则到了尚烟的房间与她道别。

尚烟憋了一整天的气,见父亲来,按捺着心中的不悦,替父亲倒茶、搬椅子。

“没事,我自己来。”叶光纪摆摆手,象征性地抿了一口茶,“烟儿,你可有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

门外的雁晴氏尚未走远,正巧听见叶光纪这句话,赶紧拉住芷姗,贴在门上偷听。

“没呢。”尚烟想也不想便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