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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不在焉地回到家时,胡雨芝正提着一双运动鞋往院子里走来,两人直直迎上,任佳发现妈妈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愠怒。
“佳佳,怎么回事。”胡雨芝严肃发问,“这鞋才买一个月吧?”
任佳不用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接过鞋心虚道:“不小心磨的,我以后注意一点。”
说完,还不等胡雨芝继续说下去,她就匆匆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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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群人不知走了没有?
任佳在窗前坐下,回想着刚刚在巷子口看见的景象,第一次,分外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桃江岛、离开了她生活十六年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夜风从窗缝中涌进屋内,任佳伸手关实了窗户,起身预备收拾行李,再一回头,就不可避免地看见了那双划痕可怖的运动鞋。
鞋面上那片突兀的黑宛如一个开关,让任佳的记忆再次回溯到了一个月以前、她第一次来到前海市的那天。
那天是周六,天才蒙蒙亮时,她就穿好了胡雨芝买给她的新鞋,辗转几个小时,坐车来到了前海市。
要去见的夫妇住在市中心,按响门铃后,开门的是个小男孩。
任佳迷茫地走进门,又在胡雨芝的招呼下,小心翼翼地对着屋里的两位大人叫了几声老师好,再然后,面容慈祥的夫妇拿出了几张试卷,守着她掐表做起了题。
但她还是紧张得过了头,直到交上试卷,夫妇俩朝她笑了笑,轻声说了句开学见,她紧张的心绪才终于消散至尽。
只是不曾想,离开时,尴尬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任佳在玄关处穿鞋时,小男孩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好奇地打量起了她。
没过多久,他就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眼睛一亮,唰一下伸出手,指了指任佳身前的鞋柜。
任佳顺着小男孩的手看了过去,系鞋带的动作瞬间变得十分忸怩,手更是有意无意地遮住了鞋面上的品牌图标,小男孩却浑然不觉,兴奋道:“姐姐你看,我妈妈也有一双和你一样的运动鞋!”
但分明不一样。
——任佳脚上的这双是胡雨芝无意中买到的假鞋,耐克的标都是岔开的,仿得分外低级。
她始终记得大人们脸上尴尬又同情的眼神,应当是想收的,但没收住,生硬地在任佳的山寨鞋上游弋了一圈后,就停留在了胡雨芝手里的塑料布包上。
任佳那时几乎是逃出门的,回岛不久,她就收到了前海一中的入学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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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桃江岛的前一晚上,任佳整理着行李,看着那双鞋发了半晌的呆。
她发现自己有股被害怕注视的窘迫,这窘迫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对新鲜世界的不知所措,让她失眠了整整一个晚上。
当晚半夜,任佳就去屋外捡了几块粗糙的碎瓦,把鞋面上那一道勾,磨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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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任佳再次失了眠。
浑浑噩噩走出门时,沁人的凉风倏然拂面而过,任佳看着白日里古色古香的小巷,只觉所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那一点由失眠而带来的疲惫感也被吹了个烟消云散。
然而,刚走出门,她就看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
印有前海一中的校服、手里一小截兀自燃着的烟……还有,那辆与小巷格格不入的红色单车。
站在樟树下的少年似乎听见了背后的动静,没有回头,却不动声色地灭了手里的烟。
“戴围巾呀岩儿!”屋内有位老奶奶追了出来,“外面冷哇!”
说着,步伐蹒跚的奶奶踉跄着下了楼。
“知道了。”
被唤岩儿的少年语气里满是不耐,却仍然快速跨过了几步台阶,顺从地俯过身去,任由老人把花花绿绿的围巾往他脖子上裹。
呵出的气冻成了水雾,任佳的厚镜片一片朦胧,她还站在原地,惊讶于樟树对面的那户人家居然是昨晚那人。
少年回头的刹那,任佳有一瞬间失了神。
她从没见过长成这样的人。
眉眼如浓墨,看她时眼皮轻轻撩起,打量的眼神随后而至,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