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他耐着性子等了几秒,见仍是没人开口,回头走向了任佳,“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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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重见天日的瞬间,陈岩就分外冷淡地松开了手。
任佳腰上被撞了两下,微微有些直不起腰,走路的速度便比平常慢了不少,没一会儿,就被陈岩落下了好几米。
没来由的,她觉得陈岩连背影都冒着火。
又过了一会儿,陈岩停下了步伐,返身站在原地等她,神情比起刚才更为冷冽。
任佳走近了,站定,一手扶着腰,一手拢了拢乱糟糟的头发,很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窘迫、委屈,其间还混杂着几丝后怕,让任佳的声音像沾上了一层带着湿意的薄雾一般,有些含混。
陈岩只是看着她,没往前走,也没接茬。
任佳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只以为陈岩没听见,又重新清了清嗓子,更加郑重地重复了一遍谢谢,一抬头,却发现陈岩眉心的沟壑更深了。
心底那些纷杂的情绪刹那间一丝不剩,只留下如巨网般向她缓缓收紧的难堪,她发现,自从她转来前海一中后,每一次狼狈至极的时刻,陈岩似乎都能尽收眼底。
任佳忽然觉得有些累,想逃,迈开一步向前而去,陈岩终于开了口。
“为什么非要去管?”
很冷的语气,任佳步伐一滞,明显是被这句话问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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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来,灌进了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冷风顺着后背缓缓而上,任佳打了个哆嗦,拢了拢外套,想到自己才刚领来不久的校服,以及胡雨芝小心翼翼叠好后塞到她抽屉里的生活费,心头一酸,没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那群人已经走了,巷子里空荡荡的,一地狼藉。
任佳想,或许可以去拿回自己的东西,要知道那些一块的、五块的……别人看都不稀得看的零钱,却是胡雨芝在超市里一箱水果一箱水果搬出来的。
一想到此,任佳开始往回走,与此同时,陈岩一步拦在了她身前。
“你在想什么?”陈岩努力压着火气,“别告诉我你还想回去。”
任佳不语,陈岩再度跨出了一步,径直拦住了她的视线,语气冰冷:“杨瑜的事以后你别管了。”
任佳没立即说话,轻轻绕开一步,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银灰色的钢管、皱皱巴巴的纸币、终年见不到阳光的暗淡水泥地……
这一片狼藉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假的,她想起徐峰的羞辱,脸上露出了几丝受伤的迷茫。
“你也觉得我错了吗?”
一句轻如羽毛的呢喃,却像一根即将燃到尽头的引线一般,刺啦一下点燃了陈岩的情绪。
“任佳。”陈岩顿了顿,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刚刚拿钢管是想和他们硬来吗?”
而任佳脑海里仍回荡着徐峰的嘲笑。
单亲家庭、转学生、穷……
最后一个字像一个滚烫的记号,带着灼热的温度打在了她早已痛得麻木了的脊背上,对他们而言,穷,是不是意味着天生好欺负?是不是意味着天生不配还手?是不是意味着天生不该有出手相助的勇气。
任佳紧咬着唇望向他,陈岩耐心告罄,大步流星向前走了几步,见身后人没有跟上,又等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折返而回。
“怎么?救世主还没当够吗?”
一句话说得嘲讽意味十足,任佳顺着陈岩的视线向后看去,这才发现,建材车后轮的角落处还坐着一个人,是杨瑜,他的眼镜已被人踩得粉碎,正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昂着头,双眼失神地凝望着巷内的两面高墙。
一阵莫名的酸楚感汹涌而至,任佳垂下眼皮,声音喑哑:“你不会明白的。”
“我确实不明白,我还以为你够聪明。”
任佳头低得更低了,二人皆是沉默,寂静让时间更加难熬。
过了几秒,任佳终于像是鼓足勇气一般,昂头,直直凝望着陈岩的眼睛,问:“你知道猎物是有气息的吗?”
陈岩拧了拧眉。
任佳继续:“假若还有千千万万像杨瑜、像我这样的人从小到大没有受过任何欺负,那不是因为我们够聪明……”
说到这儿,她哽咽了一下,面上泪水无声淌过,几乎快要说不下去。
“……只是因为我们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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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岩像是意想不到她会哭一般,面上难得闪过几丝无措,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却只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先走。
任佳低着头跟了上去,她能感到陈岩的低气压,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本来……分明是想好好感谢他的不是吗?这想法一经冒出来,她就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对不起,然而,一句对不起像是起了反作用一般,陈岩身体一僵,周身更冷了。
任佳心底滋味更加复杂,艰难跟在陈岩身后,兜兜转转,二人又回到了前海一中的校门口。
除了一辆熟悉的黑车,校门口已经冷清至极了,任佳突然就明白了陈岩放学后不愿立即回家的原因,他是在躲这辆车的主人。
而那个人,好像就是他的父亲。
“打车走。”
陈岩显然也看见了那辆车,冷脸一挥手,没一会儿,一辆的士就停在了二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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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车,陈岩坐在了副驾的位置,而任佳则蜷在后座一侧,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的车流。
车内温度有些低,她无意识紧了紧身上过于宽大的校服外套,偶一回头,就从车内后视镜中对上了陈岩的眼睛。
窄小的镜子里只容得下一双分外认真的眉眼,陈岩微微拧着眉,与她在镜中安静相望。
那样的眼神太过专注,任佳一怔,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飞速低下了头。
而等她再度抬起头时,车已经停了,陈岩打开车门,干脆利落地下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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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岩,你怎么会路过那条小路。”
下车后,跟在陈岩身后几步远处,任佳鼓起勇气,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底的疑问。
“不想从大路走。”
一句摆明了不想多说的回答,任佳于是不再多言,因而,那句更想问的,你为什么帮我,也随之一并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