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暗骂一声烂泥扶不上墙,却面上带笑张臂拦住晴雯:“好妹子,快休要恼。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咱们每日里见你披头散发蒸那玫瑰膏子,大家都心里有数,知道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花露本就是给人用的,便是糟蹋了,也没什么。”
晴雯这时候正待立威,也不与她客气,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想得美!这糟蹋花露的罪名我可担不起。如今便说与你知,千万要听清楚了,那二十两银子是宝二爷命我去外面买胭脂,特地吩咐你交与我的;那花露,是配了胭脂做那玫瑰膏子的。如今玫瑰膏子已成,好好的在那里呢,怎么能算糟蹋了?”
“玫瑰膏子已成?”袭人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仍然满是笑容,“既如此,也该拿出来让宝二爷看一看品相。”
“看过了。宝二爷极是满意,已是吩咐下来,命我们送到各位太太姑娘处了,各位见了都说好,连太太那边都赞宝二爷纯孝呢。”茜雪悄无声息走了过来,开口说话的时候一脸笑容,云淡风轻的模样。
袭人这次是真的吃惊了。“看过了?我整日在这屋里,怎的我竟全然不知?”她自觉有些失态,忙用微笑掩饰,只是那笑意很是勉强。
晴雯此时倒显得颇为平静。她淡淡看了袭人一眼。“昨日宝二爷下学得早,在屋里温书,是我在旁伺候的笔墨。因宝二爷问起,我顺势便与他看过了。”
袭人复又望向贾宝玉。贾宝玉轻咳一声,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贾宝玉自诩绛洞花主,是怜花护花之人,屋里这群正当豆蔻年华的俏丽丫鬟为了他勾心斗角争风吃醋,他也乐得当做情趣来看,自是有意护她们周全。
屋里的形势实在是瞬息万变。一开始的时候贾宝玉有意替晴雯澄清,尚未开口,晴雯便闯了进来,三言两语之下,形势逆转,倒是袭人落于下风了。
这两人,一个是他轻怜蜜爱、时有肌肤之亲的枕边人,一个是花为肚肠雪做肌肤、对他极是信赖亲近的美貌丫鬟。这两个人他都不想伤害。当下两人对峙,他只能保持沉默。
袭人起初惊疑不定,继而恍然大悟。
因晴雯生得貌美,贾宝玉房中的铺纸磨墨之事,是点了名要晴雯做的。贾宝玉甚是得意,说这算是红袖添香的风雅之事。众丫鬟闻言虽有不忿和嫉妒之心,奈何生得确实远不如晴雯,只得罢了。所幸宝玉不爱读书,这种机会原本有限。
可是,这个机会到底还是被晴雯抓住了。贾宝玉甚是爱护丫鬟,一向好说话。他不会在好端端读书的时候,突然要过问什么玫瑰膏子,但若晴雯趁这个时候主动向他禀报,他也是不介意被打扰的。
在那样的情形下,到底是谁主动提议,已经无关大局。只要贾宝玉点头认可了那玫瑰膏子,以晴雯的聪慧,定然能说服贾宝玉,直接将成品送到各位主子那里当人情,整件事能轻轻巧巧避开袭人,做得滴水不露,却又瞒得密不透风。正如袭人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贾宝玉,以贾宝玉的名义命晴雯去寻胭脂一样。宝玉本身就是一个极好说话的人,从不在这些小事上留心。
袭人惟独想不明白的是,贾宝玉何其挑剔的一个人,晴雯随随便便出府一回买来的胭脂,又轻轻巧巧几天速成的玫瑰膏子,他怎么就这般轻易认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