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忙掩住自己嘴巴,这才没有惊呼出声。她不是笨蛋,这男人一番长篇大论,早已经表明身份了。他不是别人,就是赖大的大儿子赖尚荣,是赖家的骄傲,也是赖嬷嬷在人前显贵的重要资本。
赖家不惜花费重金,为他的前途铺平了道路,他们为他捐了功名,甚至还要在将来花钱谋一个外放的官位,他们为他挑选了有助于仕途的清白人家杨家做姻亲……
而赖尚荣在做什么?他和他爹都在背着正头娘子偷腥,他们共同看上了一个丫鬟,仗着自己是主子,强行占有了她。想来是儿子先享用的,因妻子杨氏善妒,那丫鬟或是被发配、或是自家求告,得以来到赖大娘平日里住着的院子,不料却又被赖大看到了。胳膊岂能扭得过大腿去,想来必然吃了大亏。
此时闹成这样子,想来已是尽人皆知。赖大娘平日里何等泼辣犀利,想来正如赖尚荣所言,已对那个丫鬟进行过一番殴打,撕掐扭拽,硬生生将头皮都要撕落下来。
可叹赖尚荣半点怜香惜玉之心都没有,还在恶狠狠嘲讽那丫鬟,他在他娘子妒意横生之时,不曾主动护得那丫鬟周全,此时见那丫鬟再遭侮辱,却责怪她未能死心塌地,只留给他一人为所欲为……
赖尚荣不止没有廉耻之心。他从小被赖家娇养长大,锦衣玉食,吃穿用度如同贾府里正经主子一般,用赖嬷嬷的原话说,就是用银子也照样能打出这么个人来,但他对赖家却没有多少感恩纯孝之心,口口声声称他亲生父亲为“老畜生”……
“你老实说说看,我是不是比我爹厉害多了?”赖尚荣恶狠狠说道,一张原本称得上俊美的脸扭曲得厉害,阴气森森宛如鬼魅。
“呸!你个杀千刀不得好死的东西!”那女子高声尖叫着,似乎是狠狠吐了赖尚荣一口唾沫,“若我能逃出去,定然会到官府衙门里击鼓鸣冤……”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击鼓鸣冤?”赖尚荣轻蔑说道,飞起一脚,正中那女子面门,只听得那女子闷哼一声,仰面倒下,“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外头谁不知道我赖家是国公府贾家的大管家?从平安州到长安城,你不如去告告试试,看看哪个官敢接你的状子?”
“那我就一头撞死。我穿红衣服死,吊死在你家门口。我就算化成厉鬼,也不叫你好过!”那女子哑着喉咙嘶喊道。
然而她没等赖尚荣反应过来,就立即改口求饶道:“我错了。都是奴婢的错。大少爷,求求你,给我一条活路吧。只要留我一条贱命,无论让我做什么都成……”
晴雯大口大口喘着气,她死死捂住嘴巴,她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不惊呼出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清那女子的模样,但她已经不用看那女子长得什么模样了。
从那女子尖叫着开口说话的时候起,晴雯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是世人口中最不安于室的女子,是贾府里四处延揽英雄的风流领袖。晴雯曾经用最辛辣刻薄的言语辱骂过她,她也曾经用最粗鄙直白的言语嘲讽过晴雯。她是未来贾府里众女人人唾弃人人喊打的灯姑娘,她是晴雯的表哥吴贵娶来的女人,她也是眼前这个先后被赖尚荣和赖大玷污羞辱过的丫鬟灯儿。
在此之前,晴雯只见过灯姑娘风流轻狂的样子,她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未曾想过,在灯姑娘嫁与吴贵之前,有过这么一段不堪回首却无力反抗的过往。
那之后赖尚荣和灯儿又说了什么,甚至又做了什么,晴雯已经无从知道了。她似乎什么都听见,什么都看见,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也什么都没有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想来赖大娘和赖大还在为偷腥灯儿的事情争吵不休,赖尚荣和灯儿却已经离开不知道去哪里了,晴雯浑浑噩噩从雕花床后走出来,在紫檀木桌前坐下,突然觉得有些口渴,想喝口茶压压惊,却遍寻找不到一个茶壶。
“姑娘受惊了。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先喝口茶压压惊。”突然之间,身后有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