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被赖家人送回绛芸轩的时候,脸色不甚好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秋纹、碧痕她们原本听闻赖家专程请了晴雯过去帮忙,心中很是羡慕,那酸话按捺不住不知道说了多少,也就仗着正主不在,没人同她们理论罢了。就连袭人,心中也有些不自在,心中暗自盘算着,赖家把晴雯送到贾府后,一向少有走动,这次突然这么大张旗鼓请她过去,不知道打什么算盘,难道以赖家的财力权势,还张罗不好区区一个冠礼吗?只怕这里头另有情由。
如今见晴雯回来时候面带忧色,眼圈红红的似乎还哭过一般,袭人等人却欢喜起来。
她们都知道,晴雯虽然心思灵巧机敏,却是个藏不住事的,不善掩饰,喜怒哀乐皆挂在脸上,心中若有什么不快,必定在脸上显现出来。
碧痕猜测说莫不是晴雯的针线活没做好,被赖家骂了。秋纹在旁也悄悄同麝月说,想来赖家那针线活确有几分古怪,连晴雯这样的高手都搞不定,怕是臊了一鼻子灰来。
袭人比她们几个都要稳重,一向胸有城府,看到晴雯这副模样,虽然一言未发,心中对秋纹的猜测却也信了几分。倒不似先前那番疑虑重重了。
晴雯木着一张脸,回自己卧房寻了钥匙开了箱子,把赖家赠的那金锞子连同荷包放置妥当,一个人歪在床上发呆。
她一颗心乱糟糟的,脑中许多画面如走马灯一般变幻不定:
一会儿是灯姑娘大声骂着吴贵窝囊,夫妻两个站在大观园门口等她拿些首饰衣物出来接济;一会儿是灯姑娘在外头勾搭男人,吴贵每日酗酒,烂醉如泥,以袭人为首的丫鬟们每每提起她仅有的亲眷,无不暗含嘲讽;一会儿是丫鬟灯儿被赖尚荣逼迫,以死相抗却无济于事,只得忍辱含垢无奈依从;一会儿是吴贵端着一碗面招待她,面带羞涩说,想娶灯儿为妻……
晴雯只道前世里吴贵娶灯姑娘,是老实人被骗,才无奈娶了个搅家精,却不料,他分明是对灯儿有情。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吴贵娶灯姑娘,重蹈前世的覆辙?她怎么可能帮吴贵想办法去促成他和灯姑娘的婚事,任由这门亲戚成为自己的软肋,动辄为此受袭人她们的嘲笑?
可是,灯儿是受了赖尚荣等人逼迫才失了足,后来只怕是破罐子破摔。她能以死相抗,可见本质不坏,并非无可取之处。若是寻一个忠厚老实、爱惜体贴之人为夫,也许大概可能,会痛改前非,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媳妇,小夫妻两个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
只是,吴贵表哥空有一副爱惜她的心肠,可惜除此之外太过老实,言谈机变都是平平,事事都赖晴雯提携拉扯。那灯儿相貌是好的,人也有几分刁钻难缠,吴贵这样老实的人,怕是震她不住,日后难免头上绿油油的,家中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晴雯转瞬之间,心中已是转过了许多心思。在赖家吴贵开口求她的时候,她下意识说不行,又是急又是气,不由滴下泪来,把吴贵唬了一跳,只当所求之事必是艰难,反安慰她说不打紧,慢慢寻机会罢了。晴雯心中憋闷,回来途中一路意态萧索,待到这时候仔细琢磨,果然是一件两难之事。
“这是怎么了?如今你是咱们贾家的人,又不是赖家的人。若是那针线活果真为难,做不来也就罢了,他们也不能真把你怎么样。若果真有本事,就从姑苏请了那慧娘来绣,为难咱们算什么本事?”茜雪见晴雯面色不好,急急赶了回来。她听麝月、秋纹几个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自己也难免将信将疑,怕晴雯是因了针线上头的事情为难,忙赶过来开解。
晴雯扑哧一笑。慧娘是针绣大家,姑苏人氏,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一手刺绣手法高妙异常,独创“慧纹”绝技,且意境雅致,引得许多文人墨客推崇。只是这慧娘命薄,十八岁那年就夭亡了。留下若干慧纹,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这些都是前朝旧事,茜雪此时说来,无非是故意说反话,慰晴雯之心罢了。
“这倒不是。赖家故意寻个名目要我过去,就是为了见见我,安排我见表兄一面。”晴雯是个畅快人,和茜雪这般交情,自是无话不谈,当下就把在赖家的所闻所见说了一遍,连那金锞子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说了,只因灯儿的事情是丑事一件,有损颜面不好细说,故而隐去不提。
“如此说来倒是大喜的事情!赖家如此看重你,可见这些日子的功夫总算没有白做。”茜雪转忧为喜,“只是如今诸事停当,你为何这般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