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来顺久在二门外伺候着,深谙豪门大家采办上的规矩,原先和茜雪晴雯一起出去买胭脂时,就有意提醒她们虚报些数目,免得价格差异太多,显得外头管家们贪婪太过,反而结了怨仇。
只是他看茜雪晴雯二女皆在兴头上,以采买到物美价廉的胭脂为一大乐事,不好泼冷水。再者他和晴雯初次见面,生怕主动提议虚报价格,引得晴雯反感误解,好似他家眼皮子浅,为了几个钱故意贪墨主人银子似的,反被小瞧了去,故而不便开口提示。
殊不知,这采办的经手人层层虚报价格,层层揽油水,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了。便是有人想出淤泥而不染,孤标傲世一回,也必然被周围的人以做坏规矩之名打压污蔑。故而渐渐的,也就没什么人愿意犯傻,做这出力不讨好的事情了。横竖随波逐流、和光同尘的话,自己家里落得实惠,还会被周围人引为知己,遂成党群,呼朋引伴,互相提携,岂不是一桩美事?
茜雪虽然心性聪慧,但她家在贾府颇有几分体面,她从小被家里人护着,哪里见过这等丑陋险恶?又岂能体会从众者的无奈和苦衷?当下不忿之至,转头将事情一五一十告诉晴雯,连她二哥来顺的话也一并讲了。
晴雯一向直爽,最是眼中容不得沙子的,闻言不觉恼道:“这还了得?咱们府里向来是体恤下人的,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过年过节时候额外的赏赐,是样样不缺的。明面上的待遇已是极优渥,哪里还禁得起这帮蛀虫暗暗谋私利?”
她陡然想起前世的时候,下人们疯传着为了修大观园,贾府的积蓄都空了,连每个月的月钱都是延迟了发的;琏二奶奶小产以后,李纨、探春、薛宝钗三人理家,为了节省用度,那该裁的不该裁的用项都裁了,大观园里的花木草果各项出息都被分包了去,一群姑娘们住在园里,连花也不敢折,连果子也不敢摘,竟是被当做贼来防……
贾府一向是最注重体面的人,若非是入不敷出、用度紧张,怎至如此境地?晴雯想到此处,再想到如今宝玉的慷慨宽宏,不觉叹息。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着了。”茜雪说完了,也就气完了,“咱们做下人的,既是已提醒过主子了,也就是尽到自己的本分了。难不成主子有意纵着下人捞油水,咱们还要站出来反对不成?岂不是两面不讨好?看来,袭人在宝二爷心中的地位……”
“这和宝二爷待袭人如何并无干系。”晴雯忙道。
她二世为人,是最清楚贾宝玉心思的。贾宝玉待年轻女孩们好,是如同鲜花嫩柳一般呵护爱惜,因袭人早早便把身子奉他取乐,他待袭人更有一种家养的猫儿狗儿一般的宠。
这种宠爱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一阵风吹过也就散了,若是未来的宝二奶奶看不惯袭人要撵她出去,贾宝玉怕是连一句话都不会出声,定然由着宝二奶奶发落了。
如今贾宝玉劝着茜雪当不知道,还特意拿了五十两银子赏她们免得心中不忿,是真心认为此事不值得一提而已,并非有意纵着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