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有些不太情愿,但是却说不出什么反对的话来。麝月的建议看起来既体贴入微,又合情合理。是她主动和宝玉冷战的,麝月的建议是在成全她,既全了她和宝玉冷战赌输赢的一颗心,又避免了她们这些丫鬟因宝玉无人伺候、落一个服侍主子不周的罪名。更何况,麝月刚刚向她示好过,支持她继续管账。这个时候,她怎能驳麝月的提议?
“如此也好。”袭人勉强答道。
于是麝月果然过去服侍了。她带着秋纹、碧痕,伺候宝玉洗漱,旁边围了一群小丫鬟,捧沐盆的捧沐盆,拿手巾的拿手巾,又有捧沤子壶的,捧茶水的,捧漱盂的,热热闹闹,嘻嘻哈哈,和平日里袭人服侍也没什么两样。
盥漱完毕,秋纹碧痕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袭人也不好留,只得命个小丫鬟把自己铺盖搬了,她这时不愿见晴雯和茜雪,只到麝月房中安歇。
当夜袭人忧思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耳朵只听见同屋的檀云打呼噜,秋纹磨牙,碧痕说梦话。那梦话好不知羞,竟断断续续是些撒娇献媚的言语,间或夹杂着“不要”、“爷”、“宝玉”诸句。
袭人起初很是气恼,暗骂碧痕不知羞,小小年纪就想着爬主子床,也不想自己配不配。待到又细想一回,陡然警醒,哪个丫鬟不想攀高枝呢,只怕绛芸轩里里外外张牙舞爪想在宝玉身上打主意的丫鬟不少,须得小心提防才好。复又想到当夜是麝月陪床,若是麝月也存了这不知羞的心思,后果怎堪设想?
不觉出了一声冷汗,暗悔和宝玉置气太过,又下定主意,今后就算要和宝玉置气,也决计不能把值夜权相让。当下心急如焚,恨不得飞回宝玉房中,换了麝月出来。
第二日天色尚暗,袭人就急急忙忙穿衣起身,只说怕麝月夜里服侍不惯,又说宝玉日里要去学塾上学,那笔墨纸砚和衣包诸物尚未打点妥当,就要回宝玉房中伺候。秋纹、碧痕等人还在睡眼朦胧间,袭人已是等不及,自顾自先去了。
岂料走进里屋时,那熏笼旁边榻上铺盖整整齐齐,遍寻不着麝月的身影,再转头看时,宝玉榻上那厚厚的翡翠撒花洋缎被下,竟露出几缕乌黑的头发来。
袭人一惊之下,上去掀被子,刚要动手时,麝月已经打着哈欠,从宝玉被中钻了出来,敞着怀,半个雪白的膀子露在外面。再细看时,宝玉里衣也甚是散乱,两人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这是怎么了?你如何睡在这里?好不知羞!”袭人惊怒交加。
“好吵。”宝玉被喧哗声惊醒,翻了个身,继续睡了。横竖都是丫鬟,寻这个丫鬟暖床和寻那个丫鬟暖床,究竟有什么分别?
“天冷,宝二爷心慈,叫我过去暖一暖罢了。”麝月甚是淡定,丝毫不见惊乱。
袭人强忍住气:“宝玉一向心善,叫丫鬟们进被窝暖一暖,也是有的。只是你如何就去了一夜?”她平日里和宝玉做事时,从来都早早收拾干净,哪会这般嚣张?
“这又算什么大事?姐姐,你竟为这个怪我?”麝月声音淡淡,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袭人又急又气,定定看着麝月的眼睛。麝月不甘示弱,也拿眼睛定定看着她。
两人僵持许久,袭人突然长叹一声。
“罢了,是我太心急了。这确是算不得什么大事。”袭人轻声说。
“服侍宝二爷起身要紧。”袭人拉着麝月的手,一副亲亲密密好姐妹的模样。麝月一笑,点了点头。
两个人重新向里屋走去。
绛芸轩的门又被推开了,在她们身后,茜雪晴雯绮霰秋纹她们带着一群小丫鬟鱼贯而入,莺莺燕燕一下子把整个绛芸轩填满了。
第一缕晨曦笔直如箭,照进屋子。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