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说:“虽然我等社畜无法共情你们搞艺术的这种矫情吧……不过我也懂,人就是没赚钱的时候想躺平,真能躺平了又要追求精神世界了。这样吧,我回去给你问问,能不能给你找一个既清闲不耽误创作、又能接触职场的岗位。”
路嘉顿了顿。
“不过最重要的,是给你在朝暮弄个工位,”她翻了个白眼,“省的你在段一柯面前天天编瞎话。”
“路总,”姜思鹭竖起大拇指,“您真是完美get了我的所有需求,我下本书要写成了,军功章有你一半。”
……
和路嘉吃完饭,姜思鹭差不多11点才到家。
往常这时候,段一柯已经回家了,客厅的灯也应当亮着。姜思鹭在楼下没见着灯光,还以为他已经回卧室睡觉。谁知一开门,发现对方坐在沙发上。
——倒也不算坐着,身子微微向□□,手臂下压了个抱枕,是睡着了。客厅光线昏暗,他戴着白色耳机,眉眼沉在黑暗里,只嘴角微微抿起。
看起来心情不错。
客厅灯未开,唯一的光源是茶几上半开的笔记本电脑。姜思鹭正要帮他合上屏幕,目光一怔,身子却僵住了。
屏幕上在放视频。
大约是连着蓝牙耳机,视频并没有声音。但姜思鹭能看出,那是出话剧。
是……
段一柯的毕业大戏。
视频左上角用篆体写着“××××级表演班毕业大戏”的字样,进度条已近尾声。舞台上的演员来来往往,她却一眼锁定了段一柯。
他似是饰演了一个民国军官。大约是剧情设定,披着一件黑色大衣,站在舞台角落里。
真怪啊,他站在哪里,光就在哪里。
姜思鹭静静地望着屏幕上的那个人——对了,这回才对了。
这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段一柯。
眼睛是亮的,望着舞台,嘴角翘起,就是压不住的少年恣意。一舞台的人,他最像少年,也最不像少年——
只要戏到他身上,他便瞬间回到了角色里。举手投足,带人回到那个风云际会的年代。
姜思鹭转过头。
她调高了电脑屏幕,段一柯的面容便被照亮。除了嘴角那抹笑意,眉间所见,全是疲惫。
她忽然很想碰他一下。
如果记忆能通过触碰传递就好了,她就能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遇见了什么,知道他每一次失落与黯然。
光线一瞬间变成橙色。
姜思鹭回过神,收回眼神,看回屏幕——
原来是表演结束,演员开始谢幕。灯光重开,年轻的人们手挽着手,在台上站作一排,朝观众深深鞠躬。
她想视频里一定是响起了音乐,因为大家对视一眼,跳起舞来。
段一柯跳着跳着,就被推到了中间。姜思鹭忽然想到,他大学的人缘也一定很好。或许有很多人爱他,有很多人喜欢他。
镜头里的段一柯明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姜思鹭看得发愣时——
旁边却伸出一只手,扣上了屏幕。
客厅转瞬陷入黑暗。
姜思鹭将视线转回了现实世界的段一柯。
房间里只反射着窗外的零星光线,他的轮廓沉没在夜色里,只有一双眼睛映出微弱的光。
她看着那双眼睛,那天跟在他身后的冲动再次涌了出来。
你来海面。
或者,我潜下去。
“段一柯,”她轻声说,“你还想演戏吗?”
那双眸子闪了闪,光线微明。
“我还在演。”
“我是说,”姜思鹭不自觉地靠近他,“在摄像机前面。”
在摄像机前,在舞台上,在聚光灯下。
段一柯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你想听实话吗?”他微微低着头,看向姜思鹭,气息与她交错,“我不知道。”
姜思鹭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轻声说:
“因为我已经忘了。”
他眼里的微光闪了闪,似是将要熄灭的样子。
“我已经忘了,对着摄像机演戏,是什么感觉了。”
屋子里陷入寂静。
段一柯看着姜思鹭的眼镜,看着那双明亮的、意气风发的眼睛。
他曾经也有那样一双眼睛。
他很羡慕姜思鹭。
他想她这些年一定收获了许多肯定,才会养出这样的眼神。她和他说话的时候,甚至会刻意收起锋芒——不惊讶,他能看得出。
不收的时候……
不收的时候,就像那天在剧本杀馆里吼那些玩家一样。
上位者的姿态。
那么,你现在问我这些,又是要做什么呢?
你听到了我的回答,又要说什么呢?
段一柯设想了许多种回答,可他没想到,女生忽然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小臂上。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像是紧张,也像兴奋。
“那我们,就去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