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推门而入的人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生了风寒?”声音很细,尽管已经压低了声调,却没有成年男子的低沉,是介于少男和少女之间的清丽之声。
那人身上穿的是青色圆领袍,面白而无须,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粉气息,他凑了过来,又让傅嘉泽连打两个喷嚏。
傅斌连忙道歉:“对不住,我是忘了我身上的香粉用得足,我先去洗漱换一身衣服。”
作为帝王身边近身伺候的第一人,就连朝中大臣不喜傅斌的,也不敢轻慢他。
倘若是有其他人在他靠近的时候打喷嚏,一定会被暗中记恨,也就只有傅嘉泽才有这样的待遇。
傅嘉泽眼明手快拉住了对方的衣袖,笑着说道:“舅舅,不用了,你这才刚从宫中下值,已经换过了一套衣服吧,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的,我就是正好鼻子有点痒。”
傅斌看着少年人骨节分明的手,心中欢喜外甥对自己的亲近,又忍不住教育他。
“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舅舅,万一要是被其他人听到了,会让人怎么看你?你是读书人,不应该和我这样的内侍走得太近,会毁了你的名声。”
傅嘉泽听到了这话,脸色沉了下来。
傅嘉泽明明是襦衫学子,这样盯着人的时候,却有一种很浓烈的压迫感,让傅斌想到了深宫之中的那位皇后,有一种不威自怒的威严。
傅斌被盯得有些心虚起来,想了想自己说的话没什么不对,就说道:“你忘了你娘的交代了?反正私下里咱们都知道你是我外甥,我是你舅舅,又何必去让外人多嚼舌头,平生是非?”
傅嘉泽这才泄了气,低声说道:“娘总是和我说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轮到了舅舅你的事情,偏偏又要在意他人眼光了。”
傅斌微笑了起来,年少的时候是饥荒时节,他不想拖累姐姐,偷偷跑去自卖为奴,还一咬牙净身选了银钱最多的太监。
如果傅斌没有割自己的子孙根,他也乐意和自己的外甥亲近啊,只是不行,自己是宫中内侍,自己养的干儿子更是锦衣卫的千户首领,替皇爷做了不少不好的事情,他们这种人死后能有人烧纸钱就不错了,活着的时候还是不要连累如同傅嘉泽这样的学子得好。
傅嘉泽的学问多好啊,能够做出那么漂亮的策论,说不定秋闱直接金榜题名,等到明年会试再高中状元。他可不要连累自己的外甥,到时候明明可以有一个好功名,生生折腾没了,他才是欲哭无泪。
傅斌揉了揉傅嘉泽的脑袋,缓声说道:“咱们自个儿心里头知道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就好了,我是不想连累你,现在不想让你喊我舅舅,也是因为怕你在外说漏了嘴。”
“舅舅,你也太小瞧我了些,我过目不忘,既然已经应下不在外人面前喊你舅舅,怎会忘记?”
傅嘉泽点了点额心,下巴微微抬起,表情带着一点自傲。
他少年聪慧,有过目不忘之才。
平时的傅斌最讨厌文臣露出这种矜傲的表情,但是自己的外甥就不一样了。
傅斌忍不住又揉了一把外甥的脑袋:“咱……我都听人说了,长青侯府还有林家都在吹风,说你文采卓越,作得锦绣文章,只可惜当今万岁爷不爱这些,不然我一定把你的那首诗去念一念。”
“不用。”傅嘉泽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擦了擦鼻尖,“卢首辅还说过,文章虽好,但是太过于精巧了伤春悲秋了,不大务实。”
傅嘉泽有些感慨,这果然是卢首辅更为厉害,他先前觉得自己的文章差了一点什么,经过卢首辅点拨,才知道自己是纸上谈兵。
只是,他也只能够暂时纸上谈兵一段时间了,没有金榜题名,又如何入仕?如何做出真正的好文章来。
“他懂个屁!”傅斌跳脚,“那个老匹夫……”
傅嘉泽把傅斌的衣袖一攥,笑嘻嘻地打断了舅舅的话,“我觉得卢首辅说得挺对。”
“行吧。”傅斌不怎么喜欢那个酸首辅,但是自家外甥既然佩服,他可以忍住了,不给对方小鞋穿,“反正我就等着你金榜题名,然后娶得如意佳人。”
提到了这个,傅嘉泽有些丧气,“舅舅,你是有所不知,我这人的运道有些坏,很早的时候我就过了童生试,我小时候还想过六元及第,在整个大齐的史书上扬名,现在这事我就不想了,我这人的运道特别不好,不知道今年的秋闱会不会出什么篓子。”
“以前那是在小地方!”傅斌想也不想地说道,“现在是在京城里,还有我私下里拂照你,肯定让你平平安安可以入考场。”
关于傅嘉泽的坏运气,傅斌也知道,若不然,他这个外甥早就金榜题名,哪儿就蹉跎到现在?
傅嘉泽给自己灌了一肚子的水,“罢了罢了,还是看开一些的好。”
傅斌看着傅嘉泽的模样,不由得压低声音说道:“我之前同你说过,十分不喜林侍郎之女的轻浮作态,但是最后这门亲事我还是劝你同意,你可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傅嘉泽有些好奇,他自己反正对女子是敬谢不敏,娶谁都行,那天虽然救了林家的两个女儿,一个皮肤白一些,一个黑一点,至于说模样完全记不得了,他记得舅舅好像一开始确实不太喜欢林家女,好像还拖人送信,让他拖着点,结果后来就第二封信过来了,让他答应下来。
“你是不知道,她以前有未婚夫,已经订了亲,却追在男人屁·股后面跑。 ”傅斌说道,“这样的作态,我哪儿看得上?”
傅斌瞧不上林宝珍的做派,但是傅嘉泽觉得还好,他生活的地方属于边城,那里对女子的约束不如京中这般厉害,就连自己的养母,也并不是传统女子。
傅嘉泽想让舅舅多说一些,就继续问道:“舅舅为什么又觉得这门亲事好了呢?”
“因为她有福气。”
傅嘉泽当即有些无语,拉长了音调说道:“舅舅。”
傅斌斜了外甥一眼。“你自己觉得自己有才气无运气,怎么,听到了别人有福气,你就又不信了?”
傅嘉泽清了清嗓子,对着舅舅行礼,“还请舅舅指教,这林家大小姐的福运体现在何处?”
林宝珍为什么会得长青侯府的看重?因为在生林宝珍之前,侯府老夫人曾经梦到一池子金灿灿的锦鲤在晚霞之中跳跃,而林宝珍出生那一日,也正好是晚霞满天,老夫人抱着孩子的时候,林宝珍恰好睁开了眼,冲着老夫人笑。
“另外林宝珍满月的时候,林怿升官了。”
傅嘉泽的眼底多少有些羡慕了,这林宝珍当真是运气好。而自己就不同了,邪门的坏运气让他屡屡和秋闱无缘也就算了,还多少连累了家里。
“其他也就算了,最厉害的就是她的婚事了。我先前不是说她追在谢家公子的身后吗?她当时还有个未婚夫,本来满京城的人都等着看笑话,结果呢,原本的亲事不成了,她的那个未婚夫惊马死了。”
涉及到了人命,傅嘉泽头一个念头就是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蹊跷之处,便问道:“会不会是人所为,而非所谓的天意?”
房门吱呀一声,一个穿着红色曳撒容貌俊美的男子步入进来,“锦衣卫查过,只是一个巧合,林大小姐的未婚夫的死和林府与长青侯府毫无关系。”
曳撒的腰间系带把他精瘦的腰勾勒出来,常年习武,脊背挺得很直,这个俊美的男子对着傅斌行了大礼,“干爹。”
然后又对着傅嘉泽拱手行礼,“傅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