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去了何处?”沈谬发问,声音儒雅而有威严。
“在民巷迷路了。”沈落面不改色,双膝有些发抖。
他昨夜里被人折腾了一通,那人虽然温柔,留下的痕迹也浅,身体难免有些遭不住,早上堪堪潦草理了冠发衣袍便往家中赶,此时又饿又累。
沈谬叹了口气,见儿子满脸倦容也心疼:“先起来吧,为父也有过错。”
体内尚未清理干净,沈落正黏糊着不舒服,便也不逞强跪着,又听父亲的话,知晓安生大概是都抖落完了。
“爹养育儿子长大,十几年来幸苦操劳,儿子都看在眼里。”
沈谬眼中流露出欣慰,摸了摸沈落只比他低了半个头的脑袋,语气柔和:“我儿体恤父亲,如何让我心中不宽慰?是为父没有与你说清楚。”让你以为家中拮据,日益窘迫。
“听安生说你用文章与人换钱?”
“是词。”沈落纠正。
“哦?”沈谬生出了好奇,“读来与爹听听。”
沈落悄悄缓了口气,见安生使了个眼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下来,还好还好,没有把烛消楼说出去。
“父亲,其实也不是我作的词。”沈落嗫嚅,见沈谬神色认真,只能改口,“是儿子访的先贤之作。”
“嗯。”沈缪点头,静待下文。
“第一首《生查子》,远山眉黛横,媚柳开青眼,楼阁断霞明,帘幕春寒浅……”沈落越念头越低,等到三首念完已经面色通红。
糟了,他忘了这些是艳词,沈落的脚丫在抠地。
沈谬听完沉思片刻,给出评价:“不错,文藻清绮,有些匠心,《生查子》与《乌夜啼》是旧词牌,还有一首《瑞鹤仙》可是子立自创?”
沈落红着脸点头,只能先冒领。
“婉转含情,十分细腻,不过为父读来总觉得不甚圆满,你若有时间可细细打磨。”
沈落一愣,在心里生出了敬佩之心。
他知道自己爹是做学问的,却没想到这么厉害,那首《瑞鹤仙》自己背不全,依着记忆默了上段,自己写了下段,仔细推敲才不算狗尾续貂,谁知爹一遍就能听出当中生涩之处。
“唔,不过这些艳曲还是少做为妙,少年人谨记抱朴守真。”沈谬指点。
“是。”沈落对于在父亲面前念小黄词已经麻木了。
“记得洗漱用饭后来为父书房。”
沈落闻言一喜,这次爹竟然没罚他,难不成是被儿子的爱感动了?
于是心情舒畅地洗漱完填饱肚子,高兴得一时将赵元琅都抛在了脑后,一把推开了沈谬的小书房。
“爹。”沈落喜欢与他爹座谈,拖出来一块小板凳。
“跪下。”沈谬的声音严肃且认真。
沈落听懵了,扑通一声跪下,有些不解。
“爹?”不是不罚吗?
他面前有个火盆,隐约能见到当中未烧尽的书信。
沈谬走到书桌前,修长指节下笔走龙蛇,不多时写出四句话。
“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沈落一愣,这不是著名的“横渠四句”吗?这方世界也有人作出此篇?
“为父前些天思虑了许久,观吾儿是有大作为的人,不忍心看这份才华泯于乡野,也想吾儿今后能有个好前程。”沈谬缓缓道来。
“父亲。”沈落眼中渐渐酸涩,所以爹才一倾所有与他一同入京?
“我知你心性,但又怕你今后难免遇到挫折,为父帮不上你,今日教你最后一课。”
“是,谨听父亲教诲。”沈落垂首。
“这四句,为父观天下三十八载,未见有一人做到,为父也做不到,于是只求一境,子立吾儿,你也选一境,等你选完,那一境便是你今后要走的路了。”
沈谬招手,示意沈落到身前。
今日的父亲有些不同寻常,沈落听话起身,来到那幅字前。
与沈谬儒雅的外貌与气质截然不同,他的字迹苍劲有力,笔锋骨骼挺拔清峻,像是藏着另一道影子。
沈落沉思片刻,良久肃然道:“父亲,我选这一境。”
“为生民立命。”沈谬轻轻点头,“何故?”
沈落抓着脑袋轻笑:“其实是儿子大约只能读懂这一境,我不知天下要立什么心,也没有耐心做学问,更不知道要如何开万世太平。”
这回答不能说不朴实,但沈谬十分满意。
“那这便是你今后的路了,子立,你要记在心里。”
“是。”沈落垂首。
沈谬又起身,从柜子中拿出一个精致木盒,递给沈落。
“记得明日准备好。”
沈落不解:“准备什么?”
“奔丧吊唁。”